第八章(第3/5页)

帕克斯顿仰头望了她一眼,而后扭头对地上那位说:“嘿,塞布丽娜,给我抽两口吧。咱们的公主要接电话呢。”

玛拉忽然为自己优越的成长环境感到羞愧。帕克斯[2]说得没错,以前的她确实像个公主般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但皇后的去世使这个美丽的童话故事瞬间崩塌了。手机铃声刚刚停下,短信就到了,内容是:有急事,给我回电。她眉头一皱。她已经多久没和爸爸说过话了?一年了吧?

不,不对。她清楚记得上次和爸爸说话的时间。她怎么可能忘记呢?

那是2009年12月。9个月前。

她知道爸爸想念她,而且肯定对于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谈话感到非常后悔。他一次次的电话留言和短信可以证明。多少次,他在留言中恳求她回家,而她无动于衷?

但他从来没有拿急事儿当借口骗她回电话。

她越过塞布丽娜,绕过吉他压在胸口、已经再度昏睡过去的列夫,走进厨房。这里有股木头腐烂和什么东西发霉的味道。她没心思在乎这些,拨出了爸爸的手机号。电话立刻就通了,她知道爸爸一直在等着。

“玛拉,我是爸爸。”他说。

“我知道。”厨房角落里的破炉子和生锈的水槽之间夹着一台冰箱,她走到冰箱前才停下。

“你过得还好吗,小丫头?”

“别那么叫我。”她靠在冰箱上,冷冷地说。然而话一出口她又觉得自己太过无情。

爸爸叹了口气,“能告诉我你在哪里了吗?我甚至不知道你在哪个时区。布鲁姆医生说你目前所处的阶段——”

“阶段?爸爸,你说的可是我的人生。”她的身体离开了冰箱。身后的公寓里,她能听到水烟筒里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以及帕克斯和塞布丽娜毫无顾忌的大笑声。香喷喷的烟雾勾得她心里直痒痒,“我已经长大了,爸爸。你刚才说有急事儿,什么急事儿?”

“塔莉出车祸了。”他说,“很严重。我们不知道她能不能挺过来。”

玛拉大吃一惊,绝望地吸了口气。难道连塔莉也要……

“天啊!”

“你在哪儿?我可以过去接——”

“波特兰。”她有气无力地说。

“你在俄勒冈州?那我先给你买张机票。”短暂的停顿后,强尼叹了口气,“每个小时都有航班。我买张不定期机票在阿拉斯加机场柜台等你。”

“买两张。”玛拉说。

他又是一顿,“好,两张。哪次航班——”

她连再见也没有说就挂断了电话。

帕克斯顿走进厨房,“出什么事了?你看起来不大对劲啊。”

“我的教母可能快不行了。”她说。

“我们都快不行了,玛拉。”

“我得去看看她。”

“她那么对你,你还去看她?”

“和我一起去行吗?我一个人做不到。”她说,“求你了。”

帕克斯顿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死死盯着她。在他锐利的目光下,玛拉感觉自己被削成了一片一片,毫无遮拦地晾在他面前。

他把头发向一侧捋了捋,露出一只挂着银珠子的耳朵,“这主意可不怎么靠谱。”

“我们不会去太久的。求你了,帕克斯。我会问我爸爸要些钱的。”

“好吧。”看在钱的分上,虽然不情愿,但他最终还是说道,“我去。”

穿过小小的波特兰机场时,玛拉总感觉人们在盯着她和帕克斯。

她想,大概是人们被帕克斯那哥特人的样貌、耳朵上的安全别针以及他脖子上和锁骨上的文身给吓到了。他们看不出文身字样周围旋涡形花纹的美妙之处,也看不懂他反讽式的幽默。

玛拉登上飞机,径直来到后舱她的座位,并扣上了安全带。

她盯着小小的飞机窗户,自己苍白的脸在上面映出一个朦胧的影子:涂着浓厚睫毛膏的棕色眼睛、紫色的嘴唇和爆炸式的粉红色的头发。

猛然一阵轰鸣,飞机开始沿着跑道疾驰,转眼便冲上了万里无云的天空。

她紧闭双眼。回忆,像帕克斯最喜爱的诗歌中的乌鸦,用嘴啄着她的心。嗒、嗒、嗒。

她不愿回想过去的事,永远都不。这几年她已将记忆全部埋藏——诊断、癌症、告别、葬礼,以及随之而来的连续数月的阴郁时光——但如今,它们又张牙舞爪地冒出来了。

闭上眼睛,她又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在一切轰然改变之前的自己:一个15岁的小姑娘走在上学的路上。

“你不会穿成这样去上学吧?”妈妈走进厨房说。

餐桌对面的双胞胎兄弟突然沉默,像对摇头娃娃一样不约而同地看着玛拉。

“噢。”威廉说。

路卡像捣蒜一样使劲点着头,头发乱蓬蓬的如同群魔乱舞。

“我的衣服没什么不合适啊。”玛拉从桌前站起身,“妈妈,这叫时尚。”说完她朝妈妈身上扫了一眼——便宜的法兰绒睡衣、无精打采的头发、几乎可以进博物馆的旧拖鞋——之后还不忘撇撇嘴,皱一下眉头,“您应该相信我的品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