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无限透明的蓝(第2/8页)
“你最近好吗?有认真吃饭吗?你可不能减肥啊,就算减肥也不能靠节食。”
舒粒将电话推得远了些。“我挺好的,我也没有减肥。”她揉了揉已经开始发酸的眼睛,拿起电话,起身走到客厅里去倒黑咖啡。她的咖啡壶里总是有备用的黑咖啡。她其实并不喜欢黑咖啡的味道,热乎乎的黑咖啡喝起来总带着一股滚烫的铁锈味儿。即便如此,舒粒每次还像是喝药一般将咖啡囫囵灌下去。这是她的健身教练建议的。他说,她可以在运动之前喝黑咖啡,或者吃纯黑巧克力,这样能在运动过程中加速热量燃烧。舒粒倒咖啡时回想自己上一次见教练的时间。好像是一个月前?她突然来了例假,于是兴冲冲地向教练请假。但直到月经结束,她都没有再去过健身房。
她端着咖啡走回房间,拉开抽屉,想要找一支烟。健身教练对舒粒说抽烟可能会影响她的内分泌。说这句话时,教练看了她一眼,呼出一口气。舒粒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圆滚滚的肚子,决心戒烟。但是现在,她特别想找到一支烟。打火,点燃,让烟雾充满她的整个房间。每到这时她就会有一种错觉:世界被隔离在外,她可以一个人安静地待着,不用关注,更免于被打扰。
她不可能找到烟。不久前舒粒收拾房间,将房间里的烟盒、酒瓶全部打包,装进箱子搬下楼准备扔掉。在一楼的楼梯口,舒粒遇到了小区的保安。他问舒粒要怎么处置箱子里的东西。她看了看他,顺水推舟:“你要吗?”保安高兴地收下了那些烟和酒。从那以后,他变得特别热情。每次舒粒从外面回来,保安在老远就和她打招呼。有时舒粒拎着东西从超市回家,只要碰见那保安,他总会帮她将从超市里买来的东西提到房门口。舒粒站在门内目送他走进电梯时,他转过头冲她点头微笑,对她说回去吧。在那一瞬间,她的心里涌上来一种久违的温热感。他看起来像个爸爸,舒粒想。他五十多岁,有那种看起来是“爸爸”的长相,让人想要靠近、想要亲昵。
“粒粒,你怎么不说话?你在听吗?”
“我在听。”她将咖啡放在桌子上,爬上床,将脚翘着搭上窗台。她随手抄起一本摊在床上的杂志,架在肚子上,潦草地翻看着上面的图片。一个穿着豹纹皮裤的女人正在页面上展露出牙疼一般的笑容。她看起来有些眼熟,狭长的眼睛,略微有些吊的眉毛,有点像狐狸。舒粒皱了皱眉,将杂志翻到下一页。
“你最近和小蒋怎么样?”
舒粒想到了什么。她将杂志翻回去,把它拎得更靠近自己些。果然,杂志上的女人和插入她与男友蒋志新之间的那个女人长相相似。几乎一模一样的波浪卷,刘海三七侧分,正好掩盖住了她们过分凸出的额头。
“别提他了,你最近怎么样?李文静呢?”她岔开话题。
“别这么叫她,她是你阿姨。”父亲清了清嗓子,说,“怎么了?你和小蒋吵架了吗?”
“我们没有吵架。”
“那是怎么了?粒粒,别任性,你不小了,应该安定下来了。小蒋人不错。”
“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觉得他不错?”舒粒将电话夹在肩上,用两腿夹住杂志,将有豹纹女人的一页撕了下来,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他经常给我打电话,粒粒,你都很少给我打电话。”
他叹了一口气,声音里有些微微的颤抖。舒粒不太确定父亲是在斟酌,还是为她不去探望他而感觉难过。也许两者都不是。他生活规律、健康、正常,不像自己——她还没有从失业的泥潭中挣扎出来,她和蒋志新破碎的感情又迅速将她卷入了一个新的旋涡。那天,蒋志新提出分手,“除非你告诉我那女的是谁。”她瞪着他,用脚踢开一摊乱糟糟的睡衣、内衣、外出服。
“哪有什么女的,”蒋志新平淡地说,“你想太多了。你有时间想这个,还不如花时间去找工作。”
“那那个‘Chanel’是谁?为什么整天给你发照片?”
蒋志新从沙发上跳起来,耳廓变成辣椒红:“神经病,你看我QQ!”
舒粒斜眼看他:“心里没有鬼的话你怕人看吗?”
蒋志新右太阳穴上方那根粗壮的血管顶着皮肤凸出来,微微发紫,突突地跳动着。这曾是舒粒最喜欢蒋志新的一点。蒋志新长得很白,两颊透着微微的粉色,让人想起书里常说的“人面桃花”。或许正是因为这白,他额头上的血管清晰可见。舒粒注意到,在蒋志新的右太阳穴附近有一根蛋青色的血管,有时会轻轻跳动。她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就想问他是否可以摸一摸那根血管。他们在一起后,每次做完爱,她都会将手伸向蒋志新的额角,像抚摸爱人一样抚摸他的血管。它服帖得像一只伏在你脚边的小狗。蒋志新气息平稳地进入梦乡后,舒粒抚摸着它,感觉自己好像回到童年,抱着她的“抱抱毯”。现在,这条血管正像一条被激怒的恶狗一样上蹿下跳。她有一种遭遇背叛的耻辱。舒粒抢到蒋志新面前,想要给他一巴掌。没想到,她被地上结成一团的衣服绊倒了。她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扑在了蒋志新身上。蒋志新没有动,将头扭向一边,仿佛是要等她自己起来。舒粒注视着他额角上的血管,发现它慢慢地平复下去。蒋志新的呼吸热热地吹到她的脸上,带着一股他特有的、像是旧衣服一样的味道。这味道让舒粒感觉温暖。于是,她慢慢地将手伸向蒋志新的额头。她往上挪了挪位置,紧紧压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