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港 夜(第2/4页)

哥哥没说什么,将茶几上的一包烟跟打火机同时抛给我。我有些焦虑,一想到要同父亲一起去香港就变得敏感。过去一周我在网上预订酒店,以为四月里游客会较少,结果大多数心仪的都已经订满了。最后找到一家位于旺角的三星级酒店,图片看起来还不错,在香港这样的地方也根本不必担心交通不便,只是价格却贵得同国内的五星级持平。

翌日也是哥哥把我叫醒,那时父亲已经在喝茶了,慢吞吞地提起一个紫砂壶。我一边吃着汤面,一边检查父亲的东西,确保通行证与血压药都在。哥哥的话变得非常多,不知从几时开始,也许因时间紧迫,我醒来就没有听他安静过,直到他出门工作去。也许因上一次到阳江的事情,他表现得好像我同父亲去一趟香港也会发生什么似的,但又不得不那么做。

没有太阳,也没有下雨,广东的四月天大概有一半以上是阴天。出门前我将两个人的东西都塞进一个背囊,将杯子倒满了温水,同父亲打的到东站。因为太过熟悉,带着父亲进安检、排队、购票、上车,一切都很顺畅,父亲也默默跟在我身后,没有说话,一脸严肃。直到坐上动车,他好像才松懈一点,又或许是动车里比较整洁没有行人乱窜的缘故,让他好受一些。但他看起来实在不是过去那个游遍许多地方的父亲。

“不是礼拜天,就已经这么多人了。”

“大城市里每一天都这么多人。”

“香港也这样吗?”

“全世界都一样。”

父亲笑了笑,“瞎说。”

我心里早已跟自己说过,要保持平和,但父亲看似比我更从容一些,一句“瞎说”就击退了我的紧绷。到底是过来人,即便心中藏掖着的话更多,也不会轻易流露。大概上了年纪的同时,说话倒成为了一种较为有胜算的选择。他给我的感觉是他讲话大多是为了集中自己的注意力,以确保自己看起来是真实的,而他除了目前尚算健康的身体,没有什么是真实的。不得不说我对他仍旧有一道隔阂,一种疏离。很久以前哥哥就这样说过我,其实我从不否认,只是没必要去承认。

动车里不算太吵,偶尔有小孩子哭喊,还有广播的提示、推着食物车的乘务员问乘客是否需要饮料跟米饭,以及一些繁忙的白领在电话中谈论工作。父亲坐在靠窗的位置,说是要看看从广州到深圳的风景,但没过多久就睡着了。这一路的景色我记忆犹新,从前跟文妍见面要在广深两地来回,知道在中途经过东莞樟木头会看见什么,知道看见什么大厦之后即将到达深圳,知道这趟车要走多长时间,会从容地在电话中说一句“还有十分钟就到了”。这种感觉很亲切,但有些历历在目的回忆还是难免令人伤感了一会儿。

到达深圳之后父亲说不饿,于是我们直接通关进港。即便是礼拜二,仍旧很多人,排队就排了二十分钟。在踏入香港境内的时候手机提示信号的选择,我给哥哥发了消息。连接出入境大厅的那通透的玻璃外乌云密布,但没有下雨,看起来有些闷热。同往常一样,买了八达通,直接上了东铁线,计划先到酒店放下东西。但是到旺角有些远,中间还需换乘,父亲看似有些疲倦,好像刚才的睡眠根本不起作用,而我除了问他喝水还是吃面包,也不知说什么,状态有些茫然。前一天母亲又说了一次不要因为以前的事情继续影响我与父亲的关系,她说我也该像哥哥那样体贴。实际上我并没有因为家庭的关系而对他有什么不好的看法,只是从小就生出的那种距离,在长大后基本已经成型。当然,我还是承认自己爱父亲的,只是每当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心里会莫名变得焦虑,要问我到底焦虑什么,我也根本说不上来。

从旺角出来,我们在弥敦道找了一家茶餐厅用午餐。我想让父亲吃点地道的香港美食,但是不论我说什么,他都摇头,自己在菜单上慢慢挑。后来我还是点了一份菠萝油给他。“广东很多茶餐厅也有。”他说。我没理他,只是很想喝一杯冰冻的啤酒。

打的去了酒店,因为楼高的缘故,它相对一些在旺角老区小巷里面的小旅馆来说实在太显眼。前台人员也很有礼貌,很快便办了入住。

“酒店贵吗?”进门后父亲马上问,我说有点小贵,但还好。“这么小,跟内地的酒店真是差远了。”

“香港寸土寸金。”

父亲像个孩子那样,翻翻柜子,看看浴室,又坐下掀开床单,一边跟我说着什么。我有一句没一句回应着,不冷不热的温度让我开始感到一些倦意,后来淋了浴便倒下想睡了。反而是父亲说了句,“出来走走就是该随心所欲一点,过早计划不太好,你歇会儿吧。”我还没听清他往下又嘟囔了什么,脑海里原来计划带父亲从哪到哪的路线统统在梦里碎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