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总是罪孽深重(第3/4页)

丢人,还是件挺难面对的事儿。

相较之下,何冲就好多了,何冲上大学时的很多专业课都是用英语上的,工作后更是常常在中文里夹英文词儿。石大一度厌弃这样的装逼行为,但是,看着何冲的Facebook上一天比一天热闹,参加的活动越来越多,整个人看起来越来越英特纳雄耐尔[1],他突然有点为自己当年的“不装逼”感到后悔。

何冲就是何冲,后来实习跟工作找得都很顺利,工作搞定后就开始四处旅游,最远的一次去了以色列,在海关还跟当地官员吵了一架,颇有点游历四方阅尽天下的意思。而石大一直在学习跟找工作这两件事儿上挣扎。石大说,等搞定了实习就去迈阿密,结果,别人实习都开始了,他才刚刚找到一份薪水低得不像话的实习。第二年,他又说,等工作搞定了,一定要补上迈阿密。结果,毕业的时候,石大的工作还一点着落都没有。

石大有时候很沮丧,几年了,他就没有放松过,人生为何要如此艰辛?

但是,石大心里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不适合美国。石大虽然英语烂,但自觉有一颗渴望平等自由的心。当年在国企时,他为了去旅游,跑去跟领导请年假,领导眼皮抬都没抬就给驳回了,年纪轻轻不好好工作,休什么年假。石大一下子就火了,当场就跟领导翻了脸,据理力争,搞得领导不胜其烦,最终恶狠狠地在审批表的同意栏里签了字,笔头把纸都划烂了。

石大很自豪,他觉得相比于那些唯唯诺诺的同事,他更有追求权利的信念。因此他相信,自己个性中有一大部分跟美国很搭,在美国,他才能活得更像自己。

适合归适合,石大并非不着急,他甚至还在抑郁症的悬崖边儿上徘徊了一阵子,毕竟当年放弃了那么稳定的工作跟生活,花了一大笔钱来读书,却变得如此潦倒,自己是不是步入了歧途。最后他在家里憋了几天,用最简单的一个道理说服了自己。

石大,如果给你一次机会重来,你还会来美国么?

当然要来!让我跟那个老处长一起生锈,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

想通了这一点,石大就开开心心地又重新出门见人了。

很多时候都是如此,人们后悔自己的决定,总是在琢磨,如果当年我不怎样怎样,该有多好!这是个很危险的信号,一旦陷入其中,抑郁症的触手就开始缠上你了。能够治愈自己的,往往是那四个字:不忘初心。

找到工作前,石大过了一段人生中最艰辛的日子。手上没钱,只有靠朋友接济。他有个朋友在做中餐馆的生意,给了他一份送菜单的工作。他每天开着一辆破车,辗转在无数中餐馆之间,时间久了,好多餐馆都记住了这个戴眼镜的贫穷男人,餐馆的老板甚至会悄悄把他引到后厨,拍着他说,想吃点什么,直接跟大师傅说。

对于这样的悲悯,石大总是有点悲喜交加。石大家里其实是有钱的,但他实在张不开嘴。当年因为从国企辞职跟家里闹了个天翻地覆。

老爸当年面带讥讽:你毕业后如果找不到工作,也别回来找我。

如今回去低头要钱认错?开玩笑。

石大相信跟随自己的理想,永远都不是错的事情。

万幸,毕业三个月后,在石大要被驱逐出境的前几天,他终于搞定了工作,一份真正的工作,一份能够匹配他的学历跟理想的工作。

接到新公司电话通知的那一天,石大又有了当年第一次来美国时的感觉,那种改天换地的感觉。一个电话一下子隔开了石大的现在跟过去,把他留了下来,让他能够继续在异乡过上追求自由与平等的日子。

后来何冲问他当时有没有绝望过,石大摇头,说,我这人特别相信一句话:如果你想要一样东西,就要坚持下去,老天迟早会把它给你。

老天迟早会把它给你,石大边念叨这句话边拨通了律师电话。石大的人生中有过几次改变了他一生的电话,收到商学院通知算一次,接到女朋友电话分手算一次,接到工作offer算一次。石大有种预感,接下来这一通电话,也会改变他接下来的人生轨迹。

几分钟后,石大挂了电话,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双眼漫无目的地扫过面前的办公桌、电脑、印着学校名字的大咖啡杯、从纽约带回来的玩偶、爸妈的照片,还有一堆昨天还在测试的产品。这一切都这么真实,真实得令人难以相信自己很快就要跟这些脱离关系了。

完了。

刚才律师说,基本上可以确定石大没抽到工作签证。接下来,石大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想办法搞一张绿卡留下来,要么就回国。

石大在电话上有一瞬间差点失控,他特别想对着那个口气冷漠的律师吼叫:你知道我走到这一步有多不容易吗?你知道我曾经挨过饿吃不上饭吗?你怎么能这么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