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un,run(第3/4页)

我听着那些关于小红帽的故事,趴在地上,昏沉沉快要睡着了。

门突然被两个猎人推开了。

一个猎人粗犷地说:看我发现了什么?两个可怜的女人,还有一只可怕的狼。

另一个猎人说:把狼剥了皮,做件狼皮袄。

那女人呢?

你丫是不是变态,穿人皮袄也太吓人了吧?

枪身发出两声脆响,他们的猎枪上了膛。

我从瞌睡中猛然惊醒,我站起来,朝他们露出了獠牙。

一声枪响,我朝猎人们扑了过去,咬住其中一个的胳膊。扭打到屋外,猎人反手一肘,打在我的胸口上。

胸口一阵剧痛,刹那间仿佛被手术刀穿透了气管。我摔了出去,胸口流血不止,原来子弹射中了胸口,那一记肘击,让整个胸口彻底烂开了。

猎枪顶住了我的脑袋。

我闭上眼睛。

这时,小红帽冲了出来,她抱住猎人的胳膊,大声朝我喊:叶小白!

我茫然地睁开眼睛,她的声音是如此耳熟,我似乎听过很多年。

那是谁的声音,谁在声嘶力竭呼喊我的名字?

我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重叠在小红帽身上,气喘吁吁,站在原地,鼓足了力气朝我喊着:

Run,叶小白,Run!

我爬起来,茫然地望着她。

Run,叶小白,Run!

我犹豫地走了两步,终于回过头,开始往前一瘸一拐地跑着。她重复着那句话,Run,叶小白,Run。我越跑越快。

老树向我打来,名为癌症的猎枪向我打来,车祸里走失的爸爸向我打来,红红绿绿的药丸,斑斑点点烙刻在我身上的刺痛全都向我打来。

我咆哮着撞开它们,浑身是血,脚下仍不停地往前狂奔。

森林和老屋都消失了,周围的景色不断倒退,渐渐收缩成我身后的一个小点。

我用尽我一生都没能发出过的力气跑着,面前出现一块喋喋不休的魔镜,在镜子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个小男孩,跌跌撞撞地跑着,他摔倒,又爬起,来不及擦掉脸上的泥。

Run,叶小白,Run!

那个女人声嘶力竭的喊声,从身后传来。

那个小男孩低下头,狠狠朝镜面当头撞去。我看见他撞破了镜片,撞碎了重重的梦境。破碎的镜片里映射着那个在他床头忙碌的女人,映射着深夜里他无数次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无数次跌倒在地上,大汗淋漓,咬死牙龈反反复复往那个可以让他的意志自由行走的方向拼死爬去的场景。

二十五年的疾病缠身和生死挣扎,我已经不能辨认那个男孩脸上的表情。

……

夕阳还没来临的那个下午,阳台上吹着风,吹皱窗帘,吹拂过我的脸。

我睁开眼睛,楼外白云低垂,树上的鸟儿刚刚回到家,嘴里叼着觅来的食。

那个女人坐在我床头边,讲着遥远的故事。遥远的山脚下,住着外婆,住着小红帽,住着一只摇头晃脑的大尾巴狼。

我转过头,看着她。

我说:我刚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说:什么梦?

我说:梦见你带我去外婆家,梦见你喊我的名字。

她温柔地抱着我的脑袋,说:叶小白,欢迎你回到人间。

我望着她的脸。恍如二十五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下午,她把我捧在手心,那时的我不过巴掌大小,我脸上还流着眼泪,内心却有如天使般宁静。

她对包在接生布里的我说:你是我的儿子。

那个带我来到人间的嗓音如此温柔。

那是神的声音吗?

我伸出手抹了抹她脸上掉下的泪。

这个带我来人间游荡的女人,这个注定要我在人间思念的女人。山一程,水一程。她的身影沧桑如木,她的面容可爱依旧。

我说:妈妈,我想吃饭。

等等,那森林里的后妈是谁?

我病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又回单位报了到。淅淅沥沥的雨天,那个对我横眉竖眼的女上司送我下班。

我勉强能下地走路,拄着一副巨难看的拐杖。

她说:叶小白,你他妈怎么还没病死?

我说:我更好奇你怎么还没开除我?你就说,你是不是脑袋有病吧?

她说:你完了,你别想辞职了,在这里干到死吧。

我说:赔死你啊,白痴。

我们一边打着嘴炮[2],一边往公司外走。她冷冷地没有搀扶我,不过还是好心地给我打着伞。我老娘在公司外等我们,她上来接过我,和女上司道了声谢。

这时候,女上司倒是可爱点了,她甜甜地说:阿姨。

我老娘应了一声。

春雨时节,我和老娘慢慢往回走着。

老娘说:是个好姑娘,就是总觉得看不顺眼。

我说:怎么了?

老娘说:女人见到儿媳妇后的那种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