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 锅(第2/4页)
这条街正中央,有一家姚记牛肉铺,那就是我和你第一次吃火锅的地方。
那家店只有巴掌大,仅仅摆得下五六张桌子,每桌正中摆一口盛着牛骨汤的锅,隐约可见里面的碎牛肉和白萝卜。切肉的师傅就在不远处,手起刀落之间,牛展、牛杂、吊龙肉依次上桌。锅里的汤煮沸之后,一盘手打牛肉丸下锅,稍许一煮就浮上了汤面。你夹一颗给我,我蘸满沙茶酱送入口中,轻轻一咬,汤汁裹着酱汁流进胃里。那里的牛肉丸筋道十足,弹牙可口,整颗下肚,像是在阵前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仗。
我这么说,你却笑我。还好隔着蓬松上升的热气,我没再轻易面红耳赤。
那天结束后,我坚持不让你送我回家,于是,你非要在我手机里留下你的号码,好让我到家后告诉你。看到我还用着那只旧手机,你伸出手按在我头上,有点生气地问,为什么不换手机?
我不敢看你,急忙走了。你在我身后大声喊,喂,记得打给我啊。
一年多以后,我们一起去北京上学,到站后分道扬镳,你该往北,我该往东。车站这种地方,时时刻刻都在上演离别的好戏,我和你这种要好些的同学关系,挥挥手说声再见也就罢了。可你还是在我身后喊了一句,喂,记得打给我啊。
那天你穿一件旧的灰色T恤,一条黑色长裤,一身匆匆来去的气息。我站在原地看你消失在人群之中,以为那就是最后一面了。
毕竟已经到站,也就不需要再并肩前行了。
刚上高三的时候,我经常在图书馆碰见你。你说你要去北京,问我想考去哪里。我说还没想好,但其实在得知你要去哪儿时,我这句话就是个谎了。
碰巧的次数多了,我和你开始无声无息地执行同样的作息计划,早上七点在操场读书,晚上七点在图书馆自习。你每晚都会送我到离家最近的路口,看着我走进小区。我一直不肯换掉那只旧手机,因为里面全是你说的“晚安”。
高考那几天,一直在下雨,随着考试结束,不仅雨停了,居然还出现了彩虹。几乎所有人都像疯了似的往海边去,我和你也挤上一辆塞满了学生的双层巴士,车子在唯一一条沿海公路上狂奔,摇摇晃晃那一路,我好几次不小心撞在你身上。
而你呢,整个人像嗑了药似的,一到海边就毫不忌讳地脱了衣服钻进水里,游了一个来回再跑上来拉着我大声尖叫。我的洒脱,只够用来挽起裤脚站在浅海。你说这样太没意思,我笑着点点头,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一个无趣的人啊。还好,自从认识你,那些被我搁置许久的叛逆,也终于被需要了。
那个无所事事的夏天,我总陪你来游夜泳。晚上的海像一盒洒了的墨汁,浪花拍岸的声音特别响,方圆几百米都见不到什么人。远远看去,海里孤身一人的你,就像个弃儿,正在努力上岸。
过了好久我才明白,人生每一次斗转星移的告别,对你来说,都只是对过去又一次的叛逃罢了。
到了十九岁,我和你都在北京。我们的大学相隔二十个地铁站,最初那一年,我们俩都抵受不住这座城市的冷和贵,总是不辞辛劳地往一块儿凑,没多久就把学校附近的馆子吃遍了。
有一天你说,我们也去簋街吃小龙虾吧。那时候七块钱一只的小龙虾,个头已经相当大,我们穷凶极恶地吃了四五十只,好不容易吃饱了,你半个月的生活费也没了。
等再有钱时,我们已经足足吃了一个月学校食堂的馒头,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吃涮羊肉。南城那家店人满为患,每次排队就得花上两个小时,可那儿一盘大白菜才要两块钱,再点一篮烧饼、两盘肉、三瓶啤酒,用不了多少钱就能把肚皮撑圆。我还记得那儿的老铜锅,总得有几处委屈地瘪着。锅底只有几片姜、几个虾米、几个枸杞,沏上沸水,手切的羊肉片、羊上脑在滚烫的清汤里稍许一涮,蘸上掺了腐乳的麻酱,只一口就不能更销魂了。
那时候,北京地铁还停留在两元时代,公交车也大多是四角钱一趟,你却打着省钱的旗号买了一辆快散架的二手自行车。到了初夏,你就载着我在东四一带乱窜,钱粮胡同、美术馆后街都走过不下百遍,有时也像个游客似的,沿着筒子河去景山前街,赶在傍晚时迎着故宫的角楼看落霞与孤鹜齐飞。
我时常有一种错觉,好像我会在你的自行车后座上就这么一直坐下去了。错觉么,总是稍纵即逝。当我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找个女朋友时,你一本正经地回答,就最近吧。是啊,想来这些被大把消磨的时光,也只不过是在告诉我,什么叫作时不再来。
你说到做到,那天过后,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找过我。过了两个月,我终于按捺不住,打着借车的名义跑去学校找你,却扑了个空。你同学把车子推给我,告诉我说,你跟女朋友去香山了,晚上肯定不回来了,要我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