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足迹(第3/6页)
那个抑郁的声音也道出了部分事实。你会迷失于痛苦和愤怒之中,以致无法找到归途。这样的旅程既没有地图,也没有行动指南。英曼的某个部分了解这一点。但同时他也知道,雪地中还有足迹,只要他清醒一天,只要他还能挪动脚步,他就要追随它们去往它们所引导的任何地方。
篝火逐渐熄灭了,他把加热了的石头滚到地面上,然后便挨着它们伸直身子睡去了。当寒冷在黎明到来之前将他唤醒时,他正搂着其中那块较大的石头,就像它是他的心上人一般。
第一道晨光出现时他便出发了。在肉眼看来,地上根本就没有路,引导他向前的只是一种强烈的空虚感。要不是追踪原来雪地上的脚印,英曼根本就找不到路。他已经对自己的方向感失去了信心,因为在过去几个月中他在各种地方都迷过路,即使被围在两道平行的篱笆中,他仍能够走错路。云层下降,一阵小风从坡上吹来,吹起的雪很干燥细小,根本算不上是“雪花”。它们一会儿来势汹汹,把脸刺得生疼,一会儿又偃旗息鼓,无影无踪。英曼看着那些凹陷的足迹,它们上面落下的新雪就像棕色的粗砂。
他来到一个黑色的池塘,圆圆地就像一个坛子盖。池塘的边缘镶上一层冰边,一只孤独的公鸭浮在水的中央,周围的动静漠不关心,甚至都没回头看一眼英曼,只是呆呆地看着。英曼估计,公鸭周遭的世界正在向它收拢,直到冰将它的鸭蹼牢牢抓住。即使它再用力扑腾,也还是会力竭而亡。英曼原本想要射死它,至少能够在小的细节上改变它的命运,但如果这样做的话。他还得涉水去捞起它,因为他痛恨打死一只动物却不把它吃掉的行为。但如果拿到它,他就会在绝食这件事上左右为难。于是,他留着那个鸭子和它的造物主作斗争,而他继续赶路。
当这些足迹转而上山时,雪又开始下了起来。这一次是真正的雪,雪花大如蓟花的冠毛,斜着飘落,密集得致使人头晕。足迹被雪覆盖,像曙光一样逐渐隐去。他加快了脚步,爬上了一座山,当足迹开始消失时,他突然跑了起来。他跑啊跑,跑下山坡,穿过黑暗的铁杉树林。他望着这些足迹被填充,边缘逐渐模糊。无论跑得多快,足迹还是消失在他的面前,变成了淡淡的痕迹,就像旧伤的疤痕。之后像是举在窗前光亮下看到的纸上水印。最后,大雪覆盖了一切,周围一片平坦,没有任何痕迹。
雪花仍在飘落,英曼甚至都察觉不出小径延伸的方向,但他继续跑着,直到最后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在这里,铁杉漆黑地矗立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无差别的世界,没有任何可供识别方向的坐标,除了雪落在雪上的声音,没有任何其他的动静。他估计如果自己躺下,大雪会将他埋没,雪融化时会冲刷掉他眼中的泪水,冲刷掉他的眼睛,也冲刷掉他骷髅上的皮肤。
艾达和鲁比睡着了,直到斯特布罗德痛苦的咳嗽声将她们惊醒。艾达和衣而眠,她醒来时有一种裤子缠绕在腿上的古怪感觉。小屋寒冷昏暗,炉火烧成了焖燃状态。外面透进来的光奇怪而刺眼,说明还在下着雪。鲁比走向斯特布罗德。又有一道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到了他的衣领上。他睁开眼睛,但似乎并不认识她。她把手放在他的前额上,看着艾达说他正在发烧。鲁比走到房间的角落拉扯着蜘蛛网,直到手中有了整整一团,她从草根袋中掏出两个草根,说道:去弄些水来,我要熬制新的药膏敷在他胸前的伤口上。艾达去拿了一些木柴扔在红炭上,弯腰吹大火焰。
艾达盘起头发,戴上帽子,拿着罐子到溪边装了一罐水带给马喝。马一口气就喝光了罐子里的水。于是,她到溪边重新灌满水开始往回走。雪花从阴沉低矮的天空密集地飘落下来,染白了她提水时卷起的衣袖。一阵风将她的衣领吹得直拍打着面颊。
当她快到木屋时,什么东西轻微地动了一下,将她的视线引向了他们前一天下午进村时经过的那个山坡。在那儿,一群野火鸡小心谨慎地在雪地上行进着,它们有十到十二只,就在山坡那片光秃的树林之中。带头的是一只雄性火鸡,有着鸽子般的浅灰色的羽毛。它走一两步便停下来用自己的喙在雪中搜索一下,然后再接着向前走。它们上山时身子前倾,后背几乎与地面平行,走路的姿态看上去十分吃力,就像老年人用背带背着重物一般。野火鸡是一种身材纤细瘦长的鸟类,同家养火鸡的体形完全不同。开始时,艾达慢慢地靠近小屋,然后加快脚步走进了屋。斯特布罗德静静地躺着,闭着双眼,脸色蜡黄,就像冷却的猪油。鲁比从他身边站了起来,忙着去烧水熬制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