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床上流满了鲜血(第8/9页)
他们不等到午饭时间,便将那两只鸡吃了,然后开始干活。两个小时不到,猪已经杀好,拿开水烫过,刮净了毛,用一只铁钩穿过后腿的筋腱,挂在一个大树枝上。各种内脏和下水都装进盆里,冒着热气。萨拉在猪油桶旁边忙活着,她拿起一片网捕油,像条蕾丝围巾一样举在面前,透过它瞧了一眼,然后揉成一团就扔进桶里熬油。英曼用一把斧头,将猪肉沿脊骨两侧割开,直至两扇猪肉扑通落在地上,然后又沿关节切成若干块。
他们一直干到接近天黑,将猪油全部熬好,小肠洗净,边边角角的肉都磨碎做成香肠,猪腿和肋条肉用盐腌起来,又把猪头的血控净,准备做腌猪头肉。
他们洗干净手,走进屋里。萨拉开始张罗晚饭,英曼先吃了点她打算掺到玉米饼里的猪油渣。她炖了一锅猪肝、猪肺,因为它们存不住,里面加了很多洋葱和辣椒调味。他们吃到半截停下来歇了一会儿,然后又开始吃。
饭后萨拉说:我相信如果你刮了胡子可能会好看些。
——如果你有剃刀我可以试试。英曼说。
她从箱子里翻出一把剃刀和一条宽大的用油处理过的皮带,拿过来放到英曼腿上。
——这也是约翰的。她说。
她从水桶里舀出足够刮脸的水,装进一只黑盆里放到火上加热,等到开始冒热气,再将水倒入一个葫芦瓢中,然后点燃一根插在铁烛架上的蜡烛,英曼把所有的东西端出门外,摆到门廊一头的搓衣板上。
英曼把剃刀在皮带上磨了磨,然后用水将胡须打湿。他举起剃刀,注意到的约翰衬衫的袖口上有一点棕色的血迹。不是人血就是猪血。他看着金属镜子,将剃刀凑在面颊上,开始在闪动的烛光中刮脸。
他从战争第二年就留起了胡子,隔了那么久的时间,现在就要重睹自己的面孔,他心里什么滋味都有。他一直在脸上刮着,刀钝了就在皮带上磨一磨。当年不再刮胡子的原因之一是,他不愿意看自己太久,此外,过去两年中保存刀片和烧水都是非常困难的事情。留胡子,似乎就使注定会做不到的事少了一件。
过了半天,他终于将脸刮净。镜子已经生锈,表面有许多棕色的斑点。他看着自己苍白的面孔,镜子上的锈迹仿佛是他脸上的一个个小伤疤。镜中人眯起眼睛看着他,目光略有闪烁,让他觉得非常陌生。五官抽紧,眼窝和面颊下陷,不仅仅是由于缺乏食物造成的饥饿。
英曼想,正从镜子里向外看的这人,与她年轻的丈夫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一张凶手的面孔,占据了那年轻的约翰曾经向外凝视的地方。如果你坐在冬日的炉火旁,抬头看见黑暗的窗外正有一张这样的面孔向你望来,你会有什么反应?他心里想:那不知会导致怎样的慌张和惊厥!
值得称许的是,英曼尽力说服自己,这并非真的是自己的面庞,而且,以后也许会有所改观。
他走进屋子,萨拉对他笑着说:现在你看起来有点人样了。
他们在壁炉旁坐下,看着炉膛中的火焰。萨拉把孩子抱在怀里摇着,小孩咳得很凶,英曼估计他很难活过这个冬天。孩子不睡觉,在萨拉的怀里烦躁地扭动着,所以萨拉就给她唱了一支歌。
她似乎有些羞怯,既是对于自己的声音,也因歌声中传达出了自己的生活。她的嗓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歌声要经过艰苦的努力才挤得出来。憋在她肺里的空气急于寻找出路,却发现她牙关紧闭,无奈只好绕道,通过失细的鼻音宣泄自己。在孤独中倾听,只能更添悲哀。
歌声刺破了夜幕,它的旋律诉说着绝望、憎恨和潜藏的惊慌。英曼觉得,她如此艰难地歌唱,是自己见过的最英勇的行为,就像目睹一场代价惨重、最终胜负难分的鏖战。她的声音属于已经活了两个世纪的女人,苍老、疲惫到极点,而她还是这样年轻的一个孩子。如果她是一个早年曾歌喉婉转的老妇人,别人可能会说,她真会遮掩自己已经褪色的声带,知道怎么样取得最佳的效果;会说从中可以学到如何面对生活中的不足和损害,如何接受它们,合理地利用它们。但萨拉不是一个老妇人。那歌声听起来诡异,让人不安。你可能会认为,孩子听到妈妈唱这样的歌,肯定会难过得大哭起来,但恰恰相反,他偎在萨拉的怀里睡着了,像听着摇篮曲一样。
但它的歌词,却与催人入梦的摇篮曲没有任何关系。它讲述了一个可怕的故事,是一首吟唱谋杀的歌谣,名字叫《美丽的玛格丽特和温柔的威廉》。这是一首老歌,但英曼却从未听过。它唱道:
我梦见我的卧室挤满了红猪,
我梦见我的新娘床在上流满了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