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自在的野人(第3/5页)
他爱着自己的成果,心想,现在还差一步,就可以得到理想中的乐声了。他要杀一条蛇。有这个想法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他估计如果把一条响尾蛇尾部的响环装进琴箱,必然会使音色有极大的改善,赋予它一种独一无二凄厉低沉的音响。他认定,响环的节数越多越好。斯特布罗德说,这是他所追求的音乐上的进步的一个环节,寻找响环相当于一种神秘的苦修,其功效可能不亚于响环在琴箱中发挥的实际作用。
为了这个目的,他在冷山上到处游荡,寻找响尾蛇。他知道蛇在秋季刚刚转冷的时候都会出来活动,觅穴过冬。他找到一些相当大的响尾蛇,但杀死之后才发现,它们的尾巴都短得可怜,根本不合用。最后,在生长着黑肢树的高山上,他碰到一条老大的木纹响尾蛇,正躺在一块溜平的石头上晒太阳。这类响尾蛇一般长不到惊人的长度,它也并不是特别长,但身子却比一个人胳膊最粗的地方还要粗。身上的环形斑纹已经挤到了一起,互相衔接,简直黑得跟一条黑蛇差不多。蛇尾上的一组响环长度赶得上他的食指。斯特布罗德说到这里对着艾达伸出食指,然后用另一只手的姆指指甲在第二节指关节上一画,说:就是这么长。说完还用指甲在干燥的皮肤上反复画个不停。
斯特布罗德走到石头附近,对蛇说:嗨,我想要那些响环。那蛇的脑袋大如拳头,它从石头上抬起头,用细如刀割的黄眼睛打量着斯特布罗德,然后半盘起身躯,表示宁愿一战,决不退缩。蛇摆动了一会儿尾巴,热热身,然后振动骤然加剧,发出惊心夺魄的尖响。
斯特布罗德向后退了一步,这是自然的正常反应。但那些响环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他拿出一把折刀,割下一根大约四英尺长的分杈的粗树枝,又去找那条蛇。它在原地没动,似乎颇想较量一番。斯特布罗德站在估量是蛇攻击所能及的范围一臂开外,那蛇把头昂得更高。
斯特布罗德引逗它来进攻。呜……他边喊边在它面前挥动树枝。
蛇不为所功,继续振动着尾巴。
哇!斯特布罗德喝了一声,拿树枝去戳它。蛇盘起来的身躯移动了一下,尾巴的响声变小变低,然后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厌倦。
显然得来点真格的才成。斯特布罗德挪近一点,然后俯身向前,把刀子放到嘴里咬住,右手的树枝举在半空,左手快速挥舞,已经在蛇攻击的半径之内了。它跃走了起来,身体与地面平行,张开巴掌大小的血盆大口,毒牙朝下龇着。蛇没有咬中目标。
斯特布罗德手里的树枝向下一叉,将蛇头卡在岩石上,然后迅速地用脚踏住蛇头,一手抓住扭动的蛇尾,另一手取下嘴里的刀,将响尾齐根割下。随后像一只受惊的猫一样,嗖地闪身跳开。蛇翻腾着盘起身躯,重新摆出进攻的姿势,滴血的秃尾巴根还在尽力振动。
——还想活就继续话吧!斯特布罗德说罢摇着手里的响环走了。他相信从此以后,自己所奏出的每一个音符都不同了,在其中蕴藏着一种凄厉紧迫的意味,那是响尾蛇在示警。
对艾达和鲁比说完制作经过后,斯特布罗德坐在那里看着小提琴,仿佛依然觉得它非常神奇。他把小提琴举起来向她们展示,同时也是在显示,自己在某些方面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奔赴战场的人了。他说,战争彻底改变了他的音乐和他本人。
鲁比照旧是一个怀疑主义者。她说:战前,你对拉琴的兴趣可没这么大,只要能让你在舞会上弹个曲子,混口酒喝就心满意足了。
——有人说我现在拉起琴就像个疯子。斯特布罗德为自己辩解道。
斯特布罗德说,他的转变是突如其来的,发生在一八六二年一月。当时,他所在的部队在里士满附近扎营过冬。有一天,军营中来了一个男人,问谁会拉小提琴,就被打发到斯特布罗德这里。他说自己有个十五岁的女儿,每天早晨生火,都把煤油倒在新添的引火柴上。但今天,煤油却流到了烧红的炭上,她刚把炉盖放回去,炉子就在她眼前爆炸了。炉盖重重地钉在她的头上,脸上的皮肉几乎被喷出来的火烧到骨头。她就要死了,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她在一两个小时后恢复了知觉,家人问能做点什么缓解她的痛苦,她说想听小提琴。
斯特布罗德带着琴,跟那人在路上走了约莫一小时,来到他家。全家人沿卧室的墙根坐成一圈。烧伤的姑娘靠在几只枕头上,她的头发已经烧得片片焦糊,脸看上去像只剥了皮的浣熊。头下的枕套湿漉漉的,都是从脸上渗出的液体。耳朵上方有一道被炉盖砸出来的深深的口子。伤口已经停止流血,但依然是猩红的颜色。她上下打量着斯特布罗德,眼白映着血肉模糊的脸,触目惊心。结我弹点什么吧!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