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起来(第3/9页)

那女人挥手朝他凝望的方向一指,让他看遥远天边两座尖利的石峰。

——饭桌岩和鹰嘴岩,听人讲晚上印第安人在上面燃起篝火,一百英里内都瞧得见。

那女人起身向前走去。我的营帐就要到了。她对英曼说。

他们很快就离开了主路,走进一个林木丛生的小山坳,一条小溪从中流过,空气里充满腐叶和烂泥的味道。树木都很矮小,枝干上生着很多节瘤,挂满了苔藓。它们都朝着一个方向倾斜,英曼可以想像,二月狂风卷着积雪向山下冲来,从光秃秃的树木间呼啸而过的情景。来到那女人的营帐前,英曼当即看出,它的主人原本过的应该是流浪生活,后来却在此住了下来。那是一个铁锈色的小篷车,立在倾斜的树林中间的一片空地里。拱形屋顶的木瓦上长满星星点点的黑色霉菌、绿色的苔藓、灰色的地衣。三只渡鸦在屋顶上走来走去,不停地在瓦缝间啄着。车轮很高,轮辐上盘绕着旋花藤。篷车两边画满了俗丽的风景和人像,写着字迹拙劣的格言和标语。在屋檐下挂着一把把草药、好多串红辣椒和各种风干的草根。屋顶的烟囱上冒出一缕青烟。

女人停下来喝了一声:嗨!

听见她的叫声,三只渡鸦呱呱叫着飞走了。一些清秀可爱的两色山羊走出树林,从篷车后绕了过来,眨眼间英曼面前便净是山羊,有二十几只或者更多。它们走上前来,伸长脖子打量英曼,细细的黄眼睛明亮又机灵。英曼想不通,山羊为什么会比绵羊好奇和通人性得多,而两者在外形上却没太大差别。众山羊围着他,挤来挤去,它们咩咩叫着,脖子上的铃铛响个不停。有些靠后的山羊人立起来,小蹄子搭在靠前的山羊背上,以求看得更清楚些。

那女人继续朝前走,英曼想绕开出羊跟上去。这时一只大公山羊肉后退了一两步,把较小的山羊挤到一旁,它前腿抬起朝前一扑,头抵在英曼的大腿上。连续几天的赶路和饥饿,己使英曼极度虚弱,头晕得厉害,所以给山羊一顶,他便跪倒在地,然后整个人仰面倒下。那只公山羊生着黑棕两色的毛,下巴上长着尖尖的长胡须,像撒旦一样。它走过来俯视英曼,似乎在检查自己的战绩。英曼脑中的眩晕和疼痛持续膨胀,简直像要晕过去。但他振作精神坐起来,摘下帽子在山羊的脸上扇了一下,将其挥退,然后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稳住身体,伸手又给了它一下。

这工夫女人根本没停步,已经绕到篷车的后面,看不见了。英曼、那只公山羊还有另外几只山羊一起跟了过去。她正蹲在一个松木顶的一面坡棚子里,将灶里压住的炭火点燃。看看火已经烧旺,英曼走过去伸手烤火。她往火上添了些大块的山胡桃木,然后拿起一个白色的搪瓷盆,走到旁边的地上坐下。一只长着斑点的棕白两色小山羊走到她跟前,她伸手抚摸它的毛,在它脖子下面抓痒。最后小羊四腿一屈卧倒在地,长长的脖子朝前伸着。老女人继续挠着它的下巴,抚摸它的耳朵。英曼还以为这是和平恬静的一幕,却见老太太继续用左手抚摸着山羊,右手伸到围裙的口袋里,掏出一柄短刀,一眨眼便深深地割开了山羊颌下的动脉。她把白盆推到羊脖子下面,接住喷涌而出的闪亮的鲜血。羊只挣扎了一下,然后便浑身颤抖地躺着不动了。她继续挠着它的毛,抚弄它的耳朵。羊和女人都凝神看着远方,似乎在等待一个信号。

山羊终于咽了气。英曼打量了一番篷车和它壁上的图案。底边是一排蓝色的小人,手拉手在跳舞。其上是些各式各样的人像,没什么具体的排列顺序,有的显然画到中途就放弃了。一张标明是约伯的人脸,表情扭曲痛苦,下面有手写体的黑色字迹,被一张羊皮遮住了一部分,所以英曼只能看到半句话:与他的主对立。另一幅图上的人匍匐跪倒在地,神情空洞呆板,他抬头看着上面的一个白色圆球。太阳?月亮?还是别的什么?下边写着一个问题:你是迷失的人中的一个吗?有一张没完成的脸,只勾抹出了眼睛。它的标题是:《我们个体的生命实在短暂》。

英曼从图画上收回目光,看那女人干活。她把羊从胸骨到屁眼劈开,让内脏流到装血的盆里,然后剥去羊皮。剥了皮的小羊模样怪怪的,脖子老长,眼珠凸出。她又将羊切成若干块,最嫩的部分抹上一层香料、胡椒粉、盐和一点糖,然后用绿树枝串起来放到火上烤。其他的放进铁锅里,加水、洋葱、一整头大蒜、五个干红辣椒、撒尔维亚干叶,还用两只手掌搓了一些香薄荷进去。铁锅底上有腿,她拿起一根木棍,拨了一些炭火到下面让它慢慢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