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第3/5页)
“我们的邻居?”她说。
“是的,邻居。”
她摇摇头。
“他死了。”她说。
“什么?”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点点头。伊巴夫和他父亲一样做了卡车司机,从森林里拉木材到伊巴丹。干了两年后,他的卡车在路上打滑,掉进了路边一个因为严重风化而形成的深坑,不幸身亡。
在她讲述的过程中,我屏住了呼吸。我同这个男孩从小玩到大;从一开始,他就在。他还跟我的哥哥们和我去过奥米-阿拉河边钓鱼。太可怕了。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
“大概两年前。”母亲说。
“不对!两年半以前。”戴维插嘴说。
我抬头看他,一股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我想了想,那是一九九二年,或者一九九三年,或者一九九四年,或者一九九五年,或者一九九六年,当时波贾就是这样纠正母亲的。但这不是波贾,是比他小得多的弟弟。
“对了,”母亲想笑又没笑,“是两年半以前。”
伊巴夫的死讯给我带来的震动甚至更大,因为我从没想过,在我坐牢期间,我认识的人可能会死。事实上,我认识的人有好些都死了。汽车修理工博德先生就是其中之一。他也死于交通事故。父亲在信里提到过这件事,我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他的愤怒。那封信的最后三行充满感情,铿锵有力,让我多年后仍然无法忘记:
每天都有年轻人被名为道路实为满是车辙、破烂不堪的“死亡陷阱”夺去生命。然而,阿索岩上的人声称这个国家会好起来。问题就在这儿,他们的谎言就是问题所在。
一名孕妇冒冒失失地跑上了公路,父亲赶紧刹车。那女人一边穿过公路一边挥手致歉。很快,我们转进了一个街口,我觉得就是我们家所在的那条街。之前经过的街道都被清理过了,新建筑比比皆是,好像一切都变成新的了,世界本身也重生了。熟悉的房屋突然出现在眼前,就像刚打过仗的战场尽头的风景。我看到阿布鲁的破卡车曾经占据的地方,那里只剩几块烂铁,如倒下的树木般混迹于埃桑草丛。一只母鸡带着小鸡在那里觅食。它们的喙机械地在土里一点一点。这景象让我吃惊。我不知道那卡车后来怎样了,是谁把它弄走的。我又开始想奥班比。
离家越近,我越想他。我刚刚雀跃起来的心情又要低落下去了。我开始觉得,关于阳光明媚的未来的想法不会持续很久,如果奥班比不回来的话。它会像中弹的人那样脚步蹒跚,然后倒地而亡。父亲告诉过我,母亲相信奥班比已经死了。他说,四年前,她刚从休斯主教精神病院住了一年出来,埋下了一张奥班比的照片。她说她梦到阿布鲁杀了奥班比,跟当初杀死他的亲哥哥时一样,用一根长矛把奥班比钉在了墙上。在梦里,她竭力想把他从墙上拉下来,但最终他还是在她眼前慢慢死去。她相信这个梦是真的,于是开始为奥班比哀悼,她一直哭,怎么安抚都没用。父亲虽然不信,但为了让她好起来,还是同意了她的说法。他的朋友亨利·奥比阿拉建议说,就随她去吧,争辩无益。最初,戴维和恩肯不信,他们说阿布鲁已经死了,不可能杀死奥班比,但父亲警告了他们,他们于是不再质疑。母亲强迫父亲和她一起参加一个仪式,把奥班比葬在伊肯纳身边。她威胁说,要是他不去,她就自杀。父亲去了。可她葬的不是奥班比,而是一张奥班比的照片。
父亲的改变太大了。他说话的时候不再跟人有眼神交流。在监狱接待大厅里,他跟我说母亲的事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以前的他要强势些;因为生了这么多孩子遭人讥笑,他毫不动摇,声称这是为了在家庭里实现多元成功。“我的孩子们会成为伟人,”他说,“他们会成为律师、医生、工程师。还有,瞧,我们的奥班比已经是个士兵了。”多年来,他一直怀抱着这些梦想。他不知道,他所怀抱的不是梦想,而是腐烂很久的、生蛆的狂想;现在,它们变成了沉重的包袱。
我们到家时,天都快黑了。有个女孩出来开院门。我马上——但不是第一眼——就认出这是恩肯。她的脸跟母亲一模一样,个子比一般七岁的孩子高。她梳着及背的辫子。我一看到她就意识到,她和戴维是白鹭:暴风雨后现身的鸽子般雪白的鸟儿。虽然他俩在给我们家以沉重打击的暴风雨来临之前已经出生,但他们没有切身体会。他们像在狂风暴雨中安然高卧的人一样,一觉醒来,暴风雨已经过去了。虽说他们在母亲第一次住院时略略感受到了一些风雨,但那只是遥远的呜咽,不足以吵醒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