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鹰人(第2/10页)

母亲像演员那样高举双手,大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然而,伊肯纳的意志坚定得能撞破铁门。他说:“我只知道我不会去。”波贾的话显然鼓励了他。他朝自己房间走去。他一关上房门,波贾也站起来朝相反方向走去——去我和奥班比的房间。母亲一言不发地倒在沙发上,陷入了纷乱的思绪。她双手抱胸,嘴唇翕动着,好像在无声地念叨什么,提到了伊肯纳的名字。戴维在抛球玩,噼里啪啦地追着球跑,笑着叫着,一个人模仿出整个足球场的观众的动静来。在他的叫声中,奥班比坐到了母亲身边。

“妈妈,本和我会跟你一起去。”他说。

母亲抬头看他,泪水盈眶。

“伊肯纳……和波贾……变成陌生人了。”她哽咽着摇头。奥班比挪近一点儿,伸出瘦长的手臂轻拍她的肩膀。她又说了一遍:“现在变成陌生人了。”

那天去教堂之前,我一直坐在那儿回想这整件事,回想那个预言如何让伊肯纳对他自己和我们做出那些事。我本来已经忘掉见过阿布鲁这回事了。波贾还在事后警告过我和奥班比,不让我们告诉任何人。我曾经问过奥班比,为什么伊肯纳不再爱我们了。他说是因为父亲赏我们的那顿鞭子。我信了。可现在,很显然我想错了。

后来,在等母亲换衣服带我们去教堂的时候,我的目光掠过客厅里的柱架。那根柱子上满是灰尘,柱脚黏着张蜘蛛网。这些都是父亲不在的标志。他在家的时候,我们每星期轮流擦这些架子。他调走后几个星期,我们就不擦了,母亲也拿不出什么有效的强制措施。父亲不在的日子里,房子的周长神奇地变大了,就好像有隐形的建筑工人像撑开纸板屋的墙壁那样把我们的墙往外移了。父亲在家时,哪怕眼睛盯着报纸或书,他的存在本身就足以维持最严格的秩序。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让我们“恪守礼仪”。想到两个哥哥拒绝去教堂清除魔咒,我强烈期盼父亲归来。

那天晚上,奥班比和我跟着母亲去了我们的教会:神召会,它横跨通往邮局的那条长马路。母亲一只手抱着戴维,恩肯则用裹身衣绑在她背后。为了防止他们长痱子,母亲在他们脖子上扑了粉,搞得他们像要去参加假面舞会一样闪闪发光。教堂很大,从天花板四角垂下一排排的灯。讲道坛上,一个穿白袍的年轻女郎正在唱《奇异恩典》。她的肤色比我们这边的普通非洲人浅得多,口音也不像本地人。我们侧身走在两排教众之间。他们中的大多数视线一直黏在我身上,弄得我疑心他们在监视我们。母亲走到讲道坛后面牧师和他的妻子以及长老们坐的地方,俯身在牧师耳边低语。我的疑心更重了。歌唱完后,牧师登上讲台。他穿着衬衫,打着领带,肩上挂着吊裤带。

“诸位弟兄。”他嗓音洪亮,一上来就震坏了离我们这排最近的扩音器,我们只好竖起耳朵听教堂另一边的扩音器里传来的声音。“今晚,在布道之前,我刚刚得知,那个被魔鬼附身、自命为先知的阿布鲁,那个给我们镇上的人带来极大伤害的家伙,去过我们亲爱的兄弟詹姆斯·阿格伍家。你们都认识他,就是这位亲爱的姊妹保利娜·阿达库·阿格伍的丈夫。你们有些人知道,他有好几个孩子。我们这位姊妹告诉我,那些孩子被人发现在靠近阿拉巴卡街的奥米-阿拉河边钓鱼。”

教众们吃惊地交头接耳。教堂里一片嗡嗡声。

“阿布鲁去找过这些孩子,向他们撒谎。”柯林斯牧师接着说道,他愤怒地朝麦克风喷出一个又一个字眼,嗓门越来越大,“兄弟们,你们大家都知道,如果预言不是来自上帝,那就是来自——”

“魔鬼!”教众们异口同声。

“对。如果预言来自魔鬼,必须要驳斥。”

“对!”他们齐声说。

“我没听见,”牧师挥舞着拳头朝麦克风吼,“我说了,如果预言来自魔鬼,必须要——”

“驳斥!”教众们的喊声嘹亮得像战斗口号。被带到教堂的小孩子们,包括恩肯,大概是被吓着了,纷纷大哭起来。

“我们准备好驳斥了吗?”

教众们大声应和说准备好了。母亲的声音最响亮,别人都静下来的时候她的声音还在回响。我看着她。她又哭了。

“那就站起来,以主耶稣之名,驳斥那个预言。”

人们一排排跳起来,狂热而又虔诚地祈祷。

母亲治愈她的儿子伊肯纳的努力白费了,因为那个预言像被激怒的野兽一样,已经发了狂,正在摧枯拉朽般捣毁他的神志之屋。它扯下屋里挂的画,推倒墙壁,扫落壁橱里的东西,掀翻桌子,直到伊肯纳的头脑和以往的教养陷入混乱。对我的哥哥伊肯纳来说,阿布鲁预言的横死把世界变成了一个无法逃脱的牢笼,这个牢笼外面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