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第2/8页)
有那么一会儿,跟随在这些大胆言辞之后的寂静,伊肯纳和波贾的公然反抗,触及了灵魂。女校长手抖了,麦克风跌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她捡起麦克风,放在讲台上,后退了一步。
“事实上,”伊肯纳的声音再次响起,盖过了朝群山飞去的鸟儿们的啾鸣,“这不公平。我们宁可退学也不接受不公正的惩罚。我弟弟和我都会退学。现在就退。外面还有更好的学校,我们能接受更好的西方教育;爸爸不会再付高昂的学费给你们。”
我清晰地记得,当时劳伦斯先生犹犹豫豫地挪动步子去拿长藤条,女校长用一个手势阻止了他。其实,就算她让他拿了藤条,他也追不上伊肯纳和波贾。他们俩穿行在队列中,学生们自动为他们让出路来。这些学生跟老师们一样惊呆了。然后,两个哥哥拽着我和奥班比的手跑出了学校。
我们不能直接回家,因为妈妈刚生下戴维,需要休养。伊肯纳说,如果我们出校门不到一个钟头就回家,她会担心的。我们走在一条断头路上。路边基本上是空荡荡的草地,上面立着告示牌,牌子上写着这是某人的私产,不得擅入。在一栋没盖完的房子前,我们停下了脚步。散落在地的砖块和塌陷的沙堆上满是狗屎。我们走进去,在一块铺了石板、上面有屋顶的地方坐下来。奥班比说,房子落成后,这里大概是客厅。“你们应该看看校长女儿的脸色。”波贾说。我们嘲笑老师和同学,热烈地谈论我们之前的举动,那些场景经过夸张修饰,已经变得像电影一样。
过了约三十分钟,我们的注意力突然被远处传来的噪声吸引过去了。一辆贝德福德卡车正缓缓朝我们驶来。车身贴满了M.K.O.阿比奥拉的肖像海报。他是社会民主党推举的总统候选人。卡车上站满了人,热热闹闹地唱着一首那段时间经常在国家电视台播放的歌曲:这首歌把M.K.O.称为“选定的人”。那些人又是唱歌,又是打鼓,还有两个男人穿着印有M.K.O.相片的白色T恤在吹小号。沿街住家、棚屋和商店里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还有些人站在窗子后面看。在卡车行驶过程中,有人从车上下来发海报。伊肯纳跑上前去,我们几个留在后头。他们给了伊肯纳一张海报。海报不大,上面印着M.K.O的笑脸。一匹白马站在他身边。海报右边自上而下配了一行文字:“希望93:跟贫穷说再见。”
“咱们跟着他们去看M.K.O.怎么样?”波贾突然说,“要是他选上了,我们就可以跟人夸耀说见过尼日利亚总统!”
“嗯——没错。可要是我们穿着校服跟他们走,”伊肯纳分析道,“他们大概会叫我们走开。他们知道现在还早,学校不可能放学的。”
“如果真叫我们走开,可以告诉他们,我们就是因为想见到他们才从学校里跑出来的。”波贾回答。
“对,对,”伊肯纳表示同意,“他们会更加尊敬我们。”
“我们远远跟着,顺着街角走,怎么样?”波贾说。伊肯纳点头表示赞同。波贾受到鼓舞,继续往下说:“这样一来,我们既可以不惹麻烦,又能见到M.K.O.”
这个主意获得了大家的认可。我们顺着街角走,绕过一个大教堂和一个北方人聚居区。大屠宰场所在的那条巷子的转弯处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我们经过时,听见了屠夫们在案板上剁肉的声音,以及挨挨挤挤的主顾们同屠夫们嗡嗡的说话声。屠宰场大门外,两个男人跪在一张毡毯上祈祷。第三个男人站在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从手持的小塑料壶里倒水行洗礼。我们穿过马路,途经我们住的街区,看见一男一女站在我们家院门外一起看那女人手里拿的书。我们加快脚步,四下打量有没有邻居在附近,但街上空无一人。我们经过一个柚木做支架、锌皮做屋顶的小教堂。教堂的一面墙上画了一幅精美的耶稣像。耶稣的荆冠上笼罩着光环。血从他胸口的洞里滴落,又被嶙峋的肋骨接住。一条蜥蜴竖着尾巴从血滴间穿过,肮脏的躯干遮住了被刺穿的胸膛。路旁的商店都开着门,门上挂着衣服,门前摆着快散架的桌子,桌子上挨挨挤挤地堆着西红柿、罐装饮料、一包包玉米片、一听听牛奶和其他各种东西。教堂正对面是个宽阔的市场。游行队伍穿过人流、摊位和店铺之间的小道,卡车隆隆驶过,吸引着市场里人们的目光。从市场上方往下看,拥堵的人群像蛆虫一样蠕动。走着走着,奥班比的凉鞋坏了。有个穿着大头鞋的男人踩住了他凉鞋的系带,他猛地一拽,结果把系带拽断了。只剩前面一块的凉鞋顿时变成了人字拖。他只好趿拉着鞋子走。我们离开市场,沿着转盘路下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