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三峡大坝(第7/7页)

在冬日里,我对这个问题也获得了新的视角,当这儿出现了周期性的停电。我的公寓里只有电力取暖,而停电有时持续数小时——绵长,寒冷的数小时,黑暗的公寓里,不舒服的感觉在滋长,直到我的呼吸在烛光中泛出白汽。我发现,在这种时间里,我不会考虑涪陵的新堤坝建不建得起来,或者新移民能否得到妥善安置,或者白鹤梁是否被有效保护。我想到的只有取暖。寒冷就好似饥饿;它将所有事情简化。

而在中国,许多人也作如是想。这跟美国的情形不同,在那儿,每个市民平均拥有三千瓦的电力供应——足够让所有人同时打开一个烤箱和一只吹风机。在中国,每人平均150瓦,只够每人拧开一两只轻型灯泡。而对于六千万中国人来说,一只灯泡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没有供电。

这类工程在中国历史上有两个不同的方面。这国家治水已有许多个世纪了——地球上的其他文明都不曾有过如此长久成功的历史,将河流为人所用。四川省中部的发展,最初就得于都江堰的建造,一个设计非凡的灌溉系统,两千三百年前建造的,而直至今日依然完美运转着,将成都盆地变为全国最富饶的稻谷产区之一。即便长江也曾被驯服过,虽然规模相较小得多;葛洲坝在1981年完工,在如今这个工程的下游。

但另一种历史是河南的那种,当1975年时,暴雨导致了62座现代的大坝如多米诺骨牌般倒塌,一座接着一座,有两万三千人死亡。虽然那次灾难的规模很独特,但糟糕的工程技术却不算那么异常:自从1949年以来,中国有3200座大坝溃决过。在这个世纪里,中国大坝的失败率为3.7%,而世界其他地方则是0.6%。

到了最后,我就像涪陵的大多数人那样——我消极地观看着大坝的准备工作,而我也尝试不要下太多的判断,批评。毕竟,我只是个外人。但我想,在大坝修筑之前来到这儿比之后来好,而且能看到白鹤梁,以及驯服前的长江,也很好。这里有人类的历史,有长江的历史,而当它们相互冲突,永远改变这个地方时,我不是特别想呆在这儿。


[1] 译注:何伟在这个问题上的描述比较大众化,不够深入细致,当然他也没必要将此书变为专业论文。关于三峡的利弊,我也看了一些文章,比何伟的专业。正反似乎都有道理,而且往往就同一个问题,比如河床的淤积,双方居然可以就相反的结论都展开侃侃论述。不过,区别在于,当我输入‘三峡 淤泥’时,许多的文章链接都被屏蔽了,而‘三峡 泄洪’时,全都是国内官方媒体的正面报导。我不是水利专家,我能看到,能确认的,只是这个,隐瞒VS透明,至少这个现象很清楚,证据确凿。

从最坏的角度说,倘若三峡工程失败了,造成了巨大的灾难,那情形并非不可能,我能做什么呢?这是要思考的。在我看来,为个人考虑,每个人有权利去选择宜居的地方,跑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也不出奇,倘若更多人道意识的话,那就尽量加入到预防以及加入到灾难后的人道救援工作中去。在道德意识上也许有高下,然而我觉得两种选择都不当谴责。我不喜欢用“爱国”这样的字眼,我更看重人的生命,而高于抽象的概念——“国家”。

[2] 注:我在网上看近两年的报导,水下博物馆在施工,甚至也许已经完成了,如果报导无误的话。

[3] 注:我暂且不用个人主义一词。

[4] 译注:关于这点,前些天HANS在卖奥运门票时也体验到。吃饭时,他很是抱怨了一番混乱场面。当时我说,这大概是因为我们中国人过去常年处于物质匮乏中,是以有一种生怕被甩下的不安全感。现在读了何伟的话,大概可以作为另一个补充。而何伟也许可以把我的理解当作他的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