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断桥(第5/8页)
李鹏和我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想到了一个另外的可能性。
“可能他是个吃白粉的——所以他体质虚弱。这样就说得通了。”
“这儿有很多吸毒的人吗?”我问道。
“啊,没有。”李鹏马上回答:“我想丹东没有什么吸毒的人。”
市里最主要的风景胜地是鸭绿江上的断桥,这座桥曾经连接着丹东和新义州。1950年11月,朝鲜内战的第一年,当麦克阿瑟将军的军队向中国边境紧逼过来时,美军的炮弹炸毁了大半座桥。1993年,在修复了一半的桥身以后,中国把它向游人开放。游客们可以沿着桥走,看看爆炸以后留下来的遗迹——那在河水中间消失不见的桥身,并花上一块钱,透过望远镜看看遥远的对岸。北朝鲜人没有修复属于他们的那半座桥。那一半空荡荡的桥架子横在鸭绿江上,一直延伸到对岸。
有一天早上,我站在属于中国的那半座桥上,问那个出租望远镜的人,对面的北朝鲜人在干什么。
“他们在游泳。”他说。
我给了他一块钱,透过窥视孔望过去。在遥远的对岸,站着一个漂亮的北朝鲜女孩,她穿着旧式的有裙摆的游泳衣,上面布满红白的条纹。当她走到河里时,身体不由得冷得颤抖起来。在她身后,一群小孩子围在一个大人周围,那个大人也许是个老师。我选了个淘气的小男孩,透过望远镜跟着他。他打了另一个男孩一拳,离开了人群乱跑,又向一个女孩扔沙子。老师在斥骂他。不远处站了个士兵,他背着一支步枪。望远镜的圆形镜头里装下了所有这些人,有那么一刻我迷失在这小小的世界里。这时出租望远镜的人问我我的国籍。我后退了一步,离开了镜头,然后回答了他的问题。
“如果美国和中国现在打仗,你觉得谁会赢?”
“我想美国和中国现在不会打仗了。”
“假设他们真的打起仗来,”他说:“你觉得谁会赢?”
“我真的不知道。”我说。看起来是时候问他生意怎样了。他说“还可以”;在出租望远镜的地方旁边,他还摆了个摄影摊,游客可以在那儿好好打扮一番,然后以身后的断桥为背景照张相。他们可以穿传统的朝鲜族服装或是全套的中国军装,那套军装还配有头盔和塑料做的步枪。
另一个小贩在桥上弄了个冷饮店,游客们可以在那儿买到“泰坦尼克号雪糕”吃,那个雪糕的包装上有李奥纳多和温斯莱特的照片。冷饮店的主人说,这座桥是国有的,私人商贩可以租一些地方,做望远镜或是小吃的生意。在那座桥旁边,我停下来和另一个为游客照相的摄影师聊天。“你觉得中国能加入世贸吗?”他问我。“四月的时候,朱镕基出访美国,所有报纸都说中国很快就会加入世贸了。但是在南斯拉夫轰炸事件后,形势好象不太妙。”
我们聊了一会儿。摄影师老是提起世贸。我问他为什么对此事这么感兴趣。“报纸上说,如果我们加入世贸组织,就会有更多的外国游客到中国来。”他解释道:“当然,如果中国的经济不断发展,也会有更多的中国游客到这儿来。这事会对我有影响的。”
我总是喜欢去丹东这样的小城市旅行,这些地方没什么外国人。当地人都急于和我说话。对他们来说,和一个美国人说会儿话,是一件了不得的事。和他们聊天,会让我联想到中国与其他国家的复杂关系。通常,人们都会不可避免地说到曾经的战争与冲突,他们也全然相信美国和许多其他国家故意欺压中国。然而,他们对待外国人的态度却友好得让人难以置信;并且他们总是热切地讨论着国际贸易关系的话题。
起初,这种矛盾的态度让我感到不解;我觉得始终有一天我会弄懂人们的真实想法的。然而后来我渐渐意识到,即使是在一个人的思想中,截然相反的观点也可以同时存在。远方的一个爆炸事件可能引发人们的一种反应;和一个说中文的美国人交谈又可能激起另外一种想法。如同如今这片土地上的风景,是如此错综复杂。如果你来参观一座桥,它被美国人炸毁、由中国人重建,又出租给小商贩,让他们在桥上卖泰坦尼克号雪糕;那么当地人对外界的想法如此不合逻辑,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鸭绿江上的断桥座落在“丹东边境合作经济区”的尽头。当地人骄傲地称这儿为“开发区”。在改革开放的春风终于吹到这个国家的角落以后,丹东步入了迅速发展的十年;开发区正展示了发展的成果。人们告诉我说,十年前这儿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农民搭的棚屋和临时的小码头。现在这儿餐馆林立,有冷饮店、卡拉OK厅,还有一个叫“欧洲花园”的高级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