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美丽的情感(第2/12页)

约瑟夫是监狱里的神父,他贡献出自己仅有的一点供给券来帮助沙辛。每周他都会给沙辛带一小包饼干。我把饼干分成小块,强迫沙辛吃下去。他要花一个多钟头才能吃下一块饼干。最后他累了,请求我把剩下的饼干给其他伙伴:“别浪费了约瑟夫神父的心血。”

你看到了吗?这是一位神父在节衣缩食地帮助一个阿拉伯人的故事;是阿拉伯人鼓励一个犹太人振作的故事;是犹太人将弥留之际的阿拉伯人抱在怀里,陪他静静地走完人生旅程的故事。在所有这些故事里,人类世界散发着最灿烂的光辉。

1月20日晚,寒气直逼到我们的骨头里。沙辛浑身发抖,我将他抱在怀里,颤抖已经让他筋疲力尽。这一晚,他拒绝了我送到他嘴边的食物。

“帮帮我,我要找到自由。”他突然对我说。

“我都没有的东西,怎么给你?”

沙辛微笑着回答:

“我们可以想象。”

这是他最后的话语。我遵守了自己的诺言,将他的身体一直洗到黎明时分,洗得干干净净。在日出之前,我为他穿上了衣服。我们当中信教的伙伴为他做了祷告。虽然不知说的是什么,但我知道,他们的语言都是发自内心的。我不信上帝,但此时我也跟着一起祈祷,祈祷沙辛的愿望早日实现,希望他能在彼岸终获自由。

1月下旬,狱友们被送上刑场的频率慢了下来,这让我们重新燃起了希望:或许在还没轮到之前,国家就已经解放了。不过,每个被看守带去审讯的人,虽然一心希望判决能够延期,但从来未如愿,等待他们的只有枪决。

就在我们被高墙团团围住动弹不得的时候,兵团在外面的行动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抵抗运动不再遮遮掩掩了,伙伴们现在的行动都是光明正大的。兵团已经发展到整个地区,甚至整个国家,为自由而战的号角响遍了法兰西。查理曾说是我们发明了巷战,这当然有些夸张,我们并不是唯一用这种方式进行斗争的人,但在图卢兹地区,我们的确为其他人做出了榜样。其他队伍的人效仿我们的方法,一次又一次地破坏着敌人的设备和计划。所有德国列车的车厢和物资都有被炸飞的危险,没有一家为敌军生产武器的法国工厂不在担心自己的厂房和机器被毁坏。伙伴们采取的行动越多,民众就会跟着越来越英勇,抵抗运动的队伍也就越来越壮大。

放风的时候,西班牙狱友告诉我们,昨天兵团又进行了一次爆炸行动。雅克走到一个西班牙政治犯身边,希望打听到更多的消息。这个人叫博拉多斯,看守们好像有些怕他。他是卡斯蒂利亚人,和他所有的同胞一样,他为那片土地深感自豪。为了卡斯蒂利亚,他英勇地加入了西班牙内战;在徒步穿越比利牛斯山逃亡到法国时,他的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自己的故乡;被关押在西部集中营时,他日夜都在为祖国歌唱。西班牙犯人和法国犯人之间隔着高高的栏杆,博拉多斯示意雅克靠近些,然后将从看守嘴里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他。

“是你们的人干的。上周,你们的伙伴赶上了最后一班电车,却没注意到里面坐的全都是德国人。他当时一定在想什么事情,才会这么糊涂。一个德国军官上去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把他踹下了车。他很气愤,被踹屁股是对人很大的羞辱。他爬起来四处打听了一下情况,很快就把原因搞清楚了:电车每天晚上都会来接看完文艺演出的德国军官,这最后一班电车有点专门为他们服务的意思。几天后,也就是昨天晚上,他带着另外两个伙伴再一次来到了自己被踢下车的地方。”

雅克一句话也没说,静静地听博拉多斯讲着。他闭上双眼,仿佛自己就置身于行动当中,他似乎听见了埃米尔的声音,看到了埃米尔在行动成功之后嘴角扬起的笑容。正常情况下,故事应该这样结尾:几枚手榴弹炸飞了快速行驶的电车,坐在车里的纳粹军官们通通一命呜呼,投掷手榴弹的几名少年成了英雄。然而,故事并不是这样发展的。

他们藏在人家门前的阴影里,心里紧张得要命,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街上冷得结起了薄冰,月光下空荡荡的路面散发着亮光。屋檐上偶尔有水珠滴下,轻轻地打破周遭的宁静。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他们每呼吸一次,都有白气从嘴边冒出,他们得时不时地搓一搓快被冻僵的手指。但恐惧与寒冷的感觉交织在一起,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克服?要是稍有差池,他们就完了。埃米尔想到了恩内斯特:直直地躺在地上,胸口被炸开,上身被口中、喉中喷涌而出的鲜血染得通红,手脚四分五裂,脖子半挂着。原来人在被杀害之后,肢体可以如此灵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