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弟弟(第7/11页)
今天是11月5日,距离我们枪杀莱斯皮纳斯已有近一个月的时间了。“我可能回不来了,”我的弟弟说,“但没关系,其他人会替我活下去的。”
夜越来越深了,天空下着雨。“行动吧。”雅克小声说。克劳德抬起头,松开手臂。亲爱的弟弟,珍惜你的时间,记住生命的每个瞬间,鼓起勇气,让自己充满力量吧。千万不要忘记妈妈看着你入睡时那温柔的眼神,那只是几个月前的事情而已。你看,离开父母后的时间其实过得很慢,所以即使今晚回不来了,你也还有一段时间可以存活。不要怕,只要将平时练习过无数次的本领拿出来就可以了。我很想和你并肩作战,可惜,此刻我并不在场。但别担心,还有雅克和你在一起。
克劳德将装有炸弹的包裹夹在腋下,鼓起勇气出发了。他试着不再去想自己危在旦夕的命运,只把它当作黑夜里的毛毛细雨。他并不孤独,我一直都在他心里。
到达圣保罗广场时,他的心跳加快了许多,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告诉自己要镇定。如果幸运的话,一会儿他将从克雷诺街逃走。但现在还不是考虑逃跑路线的时候。
弟弟来到了亚历山大街,心里已经不再恐惧。看着他和雅克若无其事的样子,在门口看守的保安队队员以为是自己人,于是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放了进去。大门在他们背后关上了。弟弟点燃火柴,随着火苗的跳动,他的丧钟似乎也在慢慢敲响。院子的另一边,一辆自行车靠在窗边,他将查理准备的第一枚炸弹放进了篮子里。再走进一扇门,走廊里,丧钟的声音好像越来越大了。还剩几秒?每走两步就是一秒,现在已经走了三十步。还是别数了,反正无论如何都要继续往前走。
两名在走廊里谈话的保安队队员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他走进一个房间,将包裹放在散热器旁边,然后装出一副在口袋里找东西的样子。最后,他耸耸肩,好像在为自己的粗枝大叶懊恼。转身离开时,一名保安队队员还靠在墙边给他让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他必须保持正常的步伐,不能露出一点蛛丝马迹。终于走回院子里了,雅克指了指自行车,克劳德看到里面的引线已经消失在包裹炸弹的报纸里。还剩多少时间?雅克轻声对他说:“三十秒,可能更短。”门卫任他们自由地走了出去:通常门卫们只关注进入大楼的人。
终于来到了大街上,克劳德在寒风中打起了哆嗦。此刻,他还笑不出来,就像上次炸火车头的情形那样。如果计算没错的话,他们必须在炸弹爆炸之前逃出警察的巡逻区域。否则,在炸弹的映照下,黑夜将如同白昼,他们很容易被人发现。
“就是现在!”雅克紧紧地抓住克劳德的手臂,与此同时,第一枚炸弹爆炸了。热浪冲向周边的楼房,窗玻璃四处飞溅。一个女人发出了恐惧的尖叫声。紧接着,警察们高声喊叫着往四面八方跑去。雅克和克劳德在十字路口分了手。克劳德将头低低地埋进衣领里,看上去和许多刚刚上完夜班的工人一模一样。
雅克已经走远了,身影消失在卡诺大街的尽头。而克劳德,不知为什么,又开始恐惧起来。他想着总有一天,他和雅克当中的一个会说:“那个晚上,我失去了一个朋友。”而如果他是幸存的那一个,他并不会感到高兴。
亲爱的弟弟,来杜布朗太太家找我吧。雅克明天就会出现在12路电车的终点站,你不用担心。今晚,你蜷缩在被窝里,将脸埋进枕头,好好想一想妈妈身上的香水味吧。你已经很幸运了,妈妈曾陪你度过了最后的童年时光。好好睡一觉吧,我亲爱的弟弟,雅克会回来的。当然,你我现在都还不知道,在1944年8月的某个夜晚,当我们乘火车被押送到德国去的时候,会眼睁睁地看着雅克背部中弹,倒地不起。
我邀请杜布朗太太一起去看歌剧。这并不是为了对她的宽容表示感谢,也不是为自己制造什么不在场证据,只是因为我听从了查理的建议,不让她看到弟弟完成任务后来找我的样子。谁知道弟弟到时会是个什么状况。
幕布拉开了,剧院里漆黑一片,我坐在看台上,心里一直在想弟弟。我把钥匙藏在门毡下面,他是知道的。焦虑的感觉一直笼罩着我,台上在演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但我很高兴可以待在这里。对地下工作者来说,能够在避风港里待着无疑是最惬意的事。在这两个小时里,我不用藏起来,也不用逃跑,这种感觉真是太美妙了。快到幕间休息时间了,也就是说离散场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我在这块自由空间里待不了多长时间。演出差不多进行了一个小时,短暂的安静将我带回现实,大厅里的我还是如此孤独。没想到的是,德国宪兵和保安队队员突然冲了进来。剧院大门被粗暴地打开,德国人在台下大声叫嚷着什么,演出无法再继续下去。歌剧对杜布朗太太来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三年了,纳粹占领区里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被杀死,法国人早已没有了自由,但所有发生在同胞身上的血腥事实并没有让杜布朗太太感到耻辱。而今天,仅仅因为一出歌剧被打断,她便改变了对抵抗运动的看法,嘴里还对着进来的那帮人小声念叨:“真野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