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挽回的失去(第7/8页)
接着理发师走了进来,他要把犯人的颈部刮干净。剪刀在空中飞舞着,一缕缕头发飘落到地上。莱斯皮纳斯一行人继续往前走,走廊里的音乐已经由《马赛曲》转为了《游击队员之歌》。马塞尔在楼梯上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慢慢地举起拳头,大声喊道:“永别了,战友们!”整个监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然后狱友们齐声应和:“永别了战友!法兰西万岁!”《马赛曲》再次响起,马塞尔却已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
头戴礼帽的阿纳尔与身着白衬衣的马塞尔肩并着肩,向着那无法逃避的命运走去。从背后看去,人们很难知道是谁在搀扶着谁。带头的守卫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高卢牌香烟。马塞尔接过了一支,火柴在噼啪作响,火光照亮了他的下半张脸。几个烟圈从他嘴里吐出,接着大家继续往前走。走到通往院子的门前,监狱长问他想不想要一杯朗姆酒。马塞尔瞟了一眼莱斯皮纳斯,摇了摇头:“把酒给这位先生吧,他比我更需要。”
紧接着,马塞尔把烟扔到地上,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长老走了过来,但马塞尔笑着说自己不要任何仪式:
“谢谢您,长老,可我不相信您那里有更美好的世界,只有人类自己才能为自己和后代创造出这样的世界。”
长老很清楚马塞尔不需要他的帮助,但他没有忘记自己的另外一项使命。时间紧迫,他迅速挤开莱斯皮纳斯,把一本书交到马塞尔手上,用意第绪语轻声说:“里面有给你的东西。”
马塞尔迟疑着打开书翻阅起来。他找到了詹亲笔写的那封信,从右到左一行一行地扫了过去。然后他合上书,还给了长老:
“告诉他们,我非常感谢他们,而且绝对相信他们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五点十五分,门打开了,人们来到了圣米迦勒监狱最阴森的角落。断头台在右面。刽子手们把它放在这里,是为了让犯人在最后时刻才看到它。在瞭望台上,德国哨兵们嬉笑地看着眼前的表演,其中一个还不无讽刺地说:“法国人真是奇怪,他们的敌人难道不应该是我们吗?”其他人笑着耸了耸肩,为了看得更清楚些,他们都往前趴了一点。马塞尔走上断头台,他最后一次转身,冲着莱斯皮纳斯说:“我的血会溅到你的脸上!”他笑着加了一句:“我是为了法国和全人类更美好的明天而死的!”
不需要任何帮助,马塞尔自己趴到了铡刀下。刀起头落。阿纳尔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地盯着飘满薄云的天空。在他脚下,院子里的石子路已被鲜血染红。在马塞尔的尸体被装进棺材的同时,刽子手们已经开始清洗他们的工具了。
阿纳尔陪伴着朋友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走到了灵车前面,监狱门打开了,灵车开始缓缓前行。在街道的转角处,由于太过悲痛,他甚至连人群中的卡特琳娜都没有认出来。
卡特琳娜和玛丽安娜躲在门洞后望着监狱的队伍。马车的声音越来越远。拘留所门口贴出了行刑的告示,一切都结束了。她们面色苍白地从门洞后走出来,来到了街道上。玛丽安娜用手帕捂住嘴,拼命压抑着恶心与悲痛。快到七点的时候,她们才到达查理家与我们会合。雅克紧握双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鲍里斯用指尖在木桌上画着圈圈。克劳德靠墙坐着,默默地看着我。
“今天必须干掉一个敌人。”詹说。
“一点准备都不做?”卡特琳娜问道。
“我同意。”鲍里斯说。
夏日的晚上八点,外面还跟大白天一样。人们在路旁散步,享受着难得的平静。咖啡馆的露天的平台上坐满了人,一对对情侣在街角深情拥吻。置身人群中的鲍里斯跟普通的年轻人一模一样,看上去丝毫没有威胁性。但他那只插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正握着枪。他要干掉一名高级别的德国军官,为马塞尔报仇。可一个小时过去了,路上只看到小水手在周围晃荡,这种年轻的小喽啰根本就不值一杀。于是他穿过拉法耶特广场,走过阿尔萨斯街,开始在埃斯基罗尔广场上闲逛。广场一角传来了街头乐团的演奏声,鲍里斯朝着音乐的方向走去。
一支德国乐队正在小雨棚下表演。他找了把椅子坐下来,闭上双眼,想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绝对不能空手而归,绝对不能让伙伴们失望。虽然这样的报复远远不足以补偿马塞尔的死,但大家已经决定这么做了。当他睁开眼睛时,发现上帝在对他微笑:坐在前面第一排的,正是一名德国高级军官。鲍里斯看了一眼军官拿在手里扇风的军帽,又瞧了瞧他军服的袖子,上面绑着一根俄国人的红丝带。这个德国鬼子一定杀过不少人,才会这么悠闲地在图卢兹休养。他在法国西南部度过的这个舒适的夜晚,一定是建立在无数士兵的鲜血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