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描当代中国女性(第19/20页)

倒是,简略分析一下九十年代的卖淫现象,与旧中国的妓女,与历史中的妓女现象有什么区别,对此社会疮疤或还有丁点儿认识的价值。

我至今没接近过九十年代的“市妓”。也不曾像许多经常离家外出的男人们那样受到过她们的滋扰。仅仅一次,住在外市的宾馆里,深夜接到一次问我需要不需要“特殊服务”的电话。别的男人们告诉我,那是妓女在进行试探了。但我半信半疑,心想说不定那宾馆另有非是“色情”的“特殊服务”项目,比如要不要按铃叫早之类……

所以,我对九十年代的卖淫女的全部印象,其实是从初识的或稔熟的,天南地北的,各行各业的,形形色色的男人们口中获得的。

这印象最初使我惊讶的是她们只存在于某些城市、某些地区。尤其惊讶的是,在一些偏远县镇也蔓延开来。

惊讶几次之后,也就不惊讶了。

后来惊讶于她们讨价的便宜。据说一二十元钱的“活儿”她们也接。

再后来惊讶于她们年龄的渐小。据说在有的城市,有的地区,还不到十八岁便开始走上卖淫的歧途。

再再后来,只剩下了一种惊讶。那就是——她们的卖淫,并非如我想象的那样多么多么的不情愿,多么多么的被逼无奈,因而多么多么的内心悲苦。

据说她们中不少人似乎活得很快活。由于卖淫是“最轻松”的“职业”。由于这“职业”使她们的收入数倍甚至数十倍地高于一般女工们的月工资。由于这“职业”的“计件”性质,现钞交易性质,永远无欠发“工资”或“打白条”一说。更由于这“职业”的传统方式与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密不可分。

收入高了,花钱也大方了,穿得也时尚起来,住的也改善起来。中国是世界上许多行业的大市场。她们似乎都持一种非常乐观的态度确信不疑——她们所从事的“职业”尽管还不能公开化,但前途似锦,“职业”队伍将不断扩大。

她们快活,自在,满意于现状,毫无羞耻感。除了有时不得不偷偷摸摸的,再没什么不顺心的。

据说,倒是些初涉此道的男人们,每每在大大方方的笑容可掬的善于周旋的她们面前显得不好意思起来。那时她们就仿佛关系稔熟地调侃他们,为的是使他们放松些,自然些,大胆主动些……

那么,你在听说得多了,连这最后一点也不惊讶了的时候——你还会怜香惜玉地同情她们吗?

我始终确信,任何一个年轻的女性或少女,当她第一次脱裸了身体卖淫于男人之际,无论他对于她是认识的或陌生的,她内心里肯定是感到羞耻的。起码有几分感到羞耻。因为以钱钞为前提所决定的两性关系的发生,在女性这一方面,根本是违背她们天生在陌生男人面前掩护自己肉体的本能的。

但随着卖淫的次数增多,这一种本能最终会从她们内心里被扫荡得一干二净无影无踪。以后她在任何一个陌生男人面前脱裸了自己的时候,便仿佛在公共浴池的脱衣间一样无所谓了。

我想,这样的一些妓女与嫖客之间的交易,绝不会像林语堂先生在他那篇短文中所描写的那样——“她们是以叫男人尝尝罗曼史的滋味”。

于嫖客,分明像内急终于寻找到了茅厕。

于卖淫女,大概等于接受一次妇科男医生的身体检查。

中国存在着的嫖娼现象,真相大抵如此。

与古代秦淮河上的风流景观相比,显然连点儿颓靡的色彩都谈不上,而纯粹是丑陋了。

因为,那时的金陵夫子庙畔,毕竟是举行科举考试的地点,学子云集;而那时的妓,于棋琴诗画唱方面,又毕竟的起码都是身怀一艺。即使颓靡放浪,还总归有风流二字包装着,似乎显出几分雅。

九十年代的中国卖淫女,不但年龄越来越小,文化越来越低(固然早开始有文化较高的女性加盟此行列,则应另当别论),而且,心理状态越来越开放了。

社会看她们的存在如疮疤。她们却很可能经过嫖她们的形形色色的各行各业的或粗鄙或表面斯文的男人看这社会本身如一片疮疤,而视自己们如疮疤上自然真实的蘑。

五六十年代的中国女性,如花房里的花,你可以指着——细说端详。因为指得过来。七八十年代的中国女性,如花园里的花,你可以登坡一望而将绿肥红瘦梅傲菊灼尽收眼底。

因为你的视野即使不够宽阔,她们的烂漫也闹不到国人的目光以外去。所谓“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

九十年代的中国女性,抛开那些消极面来看,则便如野生植物自然生长区内的花木了。其千姿百态之芳菲,其散紫翻红之妍媚,其深开浅放之错落,其着意四季之孤格异彩,简直不复是国人所能指能望得过来的,更不消说置喙妄论了。所谓“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