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顿将军”的荣耀(第2/3页)

恢复公鸡的嘴的原色,已超过了他个人的能力。那是一桩接近于“仿旧”的活儿,有一定的专业技术要求。幸而制景师挺同情他的,帮他用汽油将鸡嘴“洗”了一番,未能恢复原色,反而红迹斑驳了。于是再用砂纸细细地打磨一番,于是再由制景师反复调色,亲自替他勾描鸡嘴。不消说,公鸡也着实被摆布得够受……

以后的三天里,对那只公鸡严格得近于残酷的训练,每天都在不懈地进行着。按照剧情的要求,那只公鸡是一个农村孩子的宠物,正如城市里的孩子有小猫小狗小鸟做宠物一样。片中要求那只公鸡做三次非鸡所能的飞翔,高度一次比一次高。最后一次是从城市的摩天大楼顶上起飞,飞过一片片楼群,飞翔着的剪影,定格在彤红的旭日的中央。在片中,农村的孩子叫那只公鸡“喔喔”,而城市的孩子叫它“巴顿”……

此前已有三“位”以身殉职的“巴顿”被剧组的男人们佐酒了。

那确乎是近于残酷的训练。以身殉职的“巴顿”们无不是百里挑一择优“录取”的。训练者也就是那五十多岁的老剧务,曾企图使第一位“巴顿”站在一幢楼顶的护栏上,然后用长棍捅它起飞。但那“巴顿”又哪里肯乖乖地容他将它往护栏上放呢?它吓得紧紧勾起腿爪,双翅也像粘在身体两边了似的,而且吓得撒了剧务一襟稀屎。他请别人帮着硬抻那“巴顿”的双翅,结果情急之下将它的一支翅弄折了。而那幢楼却只不过才六层,低于剧情要求的高度的一半。“巴顿”第二刚一被带到楼顶上就似乎预感到了大事不妙,从人怀里扑啦啦挣飞开去。于是还没开始训练,几乎全剧组的人便都听命奔上楼顶,乱哄哄地演了一幕集体捉鸡的现代舞。那种兴师动众的情形,比样板芭蕾舞剧《沂蒙颂》的场面可大多了。当然不足以审美。导演一怒,一道令下,悻悻然的众人用乱砖将那只歇斯底里大发作的公鸡活活砸死。吸收了的两番训练失败的教训,“巴顿”第三在楼顶被罩上了眼睛。这一招倒真的使公鸡变得特别的乖。然而乖是够乖的了,放鸽子似的朝空中一抛,那公鸡乖得连翅膀都不张开了,死鸡似的掉下去,结果就真的死了。招招失败,全剧组被动员了,人人开动脑筋,苦思冥想。最终由有智慧的人献计献策,在两幢楼之间拉了一道钢丝,特制了一个带遥控机关的木盒,将“巴顿”第四关在盒里,靠滑轮送到钢丝中间,好比武打片里动辄便用的“微亚”技巧。木盒子设计得很好,一按遥控器,盒底分开,公鸡凌空现形。并且,也着实地奋飞了一阵。正当人们在楼顶上跳跃着欢呼成功时,那公鸡没劲儿飞了,往一幢楼的阳台上落下去。那人家的女主人受惊,大呼小叫。男主人拎着拖把赶到阳台上,只一下便将“巴顿”第四结果了的性命,白白供给那人家做着吃了。剧组方面自知理亏,无人敢去讨个说法……

这一只公鸡,算来已是“巴顿”第五了。它有着从前相当著名的血统,中国民间将它们那一品种的鸡叫“九斤黄”。它们中最大的公鸡可长到九斤。“巴顿”第五只不过是一只两岁多点儿的公鸡,却也快长到六斤重了。鸡之于人,吃起来还是母鸡肉嫩而香。当今之时代,“成年”的公鸡是极少见的了。竟长到两岁以上,可算是特别地侥幸了。它们大抵在是“童子鸡”的年龄,就被变着法儿吃掉了。这一只公鸡之所以能成为“巴顿”第五,乃因养大它的那位农村小学校的校长,是一位业余的摄影爱好者。他希望拍下一张“雄鸡报晓”参加省教育系统的摄影大赛。他拍了一组,并且获得了三等奖。他觉得他获得的荣誉也有他养大的公鸡的一半,故总不忍杀,一直庇护着它的生命。直至老剧务拐弯抹角地寻找到他家,说明要高价买下的诚意,遂爽快地达成了交易。在他想来,能出现在一部电影里,对他的公鸡不啻是“鸡生”中的一次辉煌记载啊……

按说物色演员是副导演的职责。但副导演说,她只从人中选过演员,没从鸡中选过。副导演是导演的妻妹,谁都拿她没奈何。任务又指派给道具员。道具员火了,说一只活公鸡算的哪门子道具!他是制片主任带入剧组的人,也是惹不起的主儿。最后任务落在了我们这位老剧务身上。他是托人情才进入剧组的,岂有拒不执行的道理?何况他也想证明自己的能力给全剧组看,所以作了定能胜任的愉快保证。真的完成起来才感到是那么不容易。前四次得而复失的过程,于这一个男人好比四次经历婚姻的夭折,已是身心疲惫了。“巴顿”第五对于他何等的重要,其实是不言自明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