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惊梦(第2/3页)
直到后来,汤显祖彻底心灰意冷,干脆离开那座金粉之都,回到临川故里。多年的逆旅漂泊,让汤显祖觉得世事荒凉,而过往只是做了一场云水之梦。所以他从此掩上重门,拒绝红尘中一切往来,躲进小楼听风听雨,做起了一个又一个经久而漫长的梦。他在梦里,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
春梦无痕,是因为太多美好的事物,总令人感到虚无。悠悠浮生,像是一缕轻烟,缥缈难捉。关于对人生的看法,众说纷纭,而每个人表达的方式亦有不同。诗者付诸笔端,雅客寄情于山水,伶人放逐于舞台。还有许多平庸的人,将许多细碎的感触幻化于生活的点滴间。我们想逃避一些宿命的安排,却总是会与之狭路相逢。
每个人生命中,都有过一场或几场绚烂的春宴。有些人来得早些,有些人来得迟点,但一样的春天,一样的百媚千红。《牡丹亭》中那个叫杜丽娘的女子,读了诗经里的《关雎》而伤春寻春,游园之时被春情困扰,不得释怀。她看着万紫千红的春景,赏遍山水亭台,却孤独难耐,春心无以排遣。
百无聊赖之时,杜丽娘在园中做了一个梦,梦见手持柳枝的俊雅书生,对她诉说爱慕之情。只一句: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杜丽娘便随他在牡丹亭下幽会,芍药栏前,湖石边,他们巫山云雨,欢喜难言。万般温存过后,春色灿烂依然,而梦里的缱绻柔情早已成烟。
这一梦,让杜丽娘更是情思无限,容颜日渐清减。几番重游庭园,却觅不见昨日的雨迹云踪,那持柳的书生,已隔了山水迢遥,再难相见。无边春色,不知为谁鲜妍,花容月貌,只在镜中蹉跎。她叹春光易逝,怕等不到梦中人儿,已红颜老去。便取来画笔丹青,对镜自描。之后相思成灾,一病不起,不久香消玉殒,冷月埋骨。
三年后,书生柳梦梅赴京应试,借宿梅花庵观中,于太湖石下拾得杜丽娘画像。才发觉杜丽娘原是他梦中多次所见的佳人,而佳人却早已为情死去,柳梦梅为酬杜丽娘一片真心,决意掘墓开棺,令她起死回生。杜丽娘的还魂,不知令多少人,为之落泪不止。
情到深处,生可以死,死可以生。汤显祖在该剧《题词》中有言:“如杜丽娘者,乃可谓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几百年来,《牡丹亭》被一次次搬演上昆曲舞台。常演的有《闹学》、《游园》、《惊梦》、《寻梦》、《写真》、《离魂》、《冥判》、《幽媾》、《冥誓》、《还魂》等几折。不知多少人,被那优雅绝俗的姿态,缠绵婉转的唱腔,所沉醉,感动。而后在每一个姹紫嫣红的春天,落花微雨的日子里,总免不得叹一句: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青春版《牡丹亭》的上演,更是重温了四百多年前的牡丹旧梦。从古典美丽到现代青春,演尽人间生死至情,不知圆了多少人的理想梦。这一切,源自于情。一个情字,难以言说,无象可形。中了情花之毒的人,从来都是无药可解。
当初汤显祖写《牡丹亭》时,填到锦词佳句,写至惊梦寻梦处,忍不住痛哭流涕。他将自己所有的思想情感,都寄之于纸上,付诸在梦中。与其说他在为别人拟定情缘,不如说他在为自己批命。他走进自己亲手编织的梦中,没有想过,是否还能走出来。
逃不过因果的你我,总喜欢在茫然的时光里,探寻前世今生。那是因为,浮沉人生,太多沟壑难填。多希望走过千山万水,人间草木依旧可以安然无恙。而我们的沧桑,也只是为了见证生命存在的过程。但终有一天,时间会擦去所有痕迹,弥漫在世间飞扬的粉尘,也会静谧无声。
但使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一部《牡丹亭》,说的是戏中词,道的是人间情。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红尘男女为之不尽伤神,他们读完《牡丹亭》,就将自己封印在梦中,无谓过去与将来。
四百多年前,汤显祖因为一部《牡丹亭》,与一位叫俞二娘的女子,结下一段缘情。明人张大复的《梅花草堂笔谈》里:“娄江女子俞二娘,秀慧能文词,未有所适。酷嗜《牡丹亭》传奇,蝇头细字,批注其侧。幽思苦韵,有痛于本词者……”俞二娘读了《牡丹亭》后,用蝇头小楷在剧本间作了许多批注,深感自己不如意的命运好似杜丽娘一样。于是终日守在闺房,郁郁寡欢,盼过几度春秋,没有良人入梦,最后“断肠而死”。
甚至还有江西人氏蒋士铨,在汤显祖逝世一百多年后,写了一部《临川梦》。而书中柳梦梅和杜丽娘幻影现身,俞二娘还魂,与汤显祖前缘再续,演绎了另一段惊人心魄的牡丹亭梦。这就是情之妙处,使得他们在生活中无缘相识,却在戏剧中浪漫相遇。世事本就是幻梦一场,在没有欺瞒,没有伤害的原则下,又何必在乎真假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