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 噢(第3/4页)

离夹沙子还有五六里地,路两旁是白杨树和大片的棉田苞谷地。狗叫声已经疏淡,剩下个别的一两只狗,托着长腔,“汪、汪”地磨嘴皮子。

走了一阵,听见背后有响动,一个黑影跟了上来,我们全回过头立在路中央。有人低头拾了块土块。

那个黑影一阵小跑,到了跟前。是泉沟村的那个朋友。他听见我们的叫声,一骨碌爬起来,跑到院子噢噢了两声,他的声音让狗叫声盖住了。我们没听见。

在很多个夜晚,我们的这个乡下朋友一个人跑到街上,他先经过乡政府门口,对着大院噢噢两声,我和小薛出来时,听见他已站在供销社门前,噢噢地叫。

他有时抱着一只鸡,有时揣着半瓶酒来找我们,更多时候他只带来有关鸡和酒的消息,这个朋友天天在村里转,知道谁家的鸡长肥了,鸡圈门朝哪开,知道谁家里有酒,放在哪。我们跟着他在那些夜晚走村串户。偷自己村的东西时,他从不动手,只把我们领到跟前,指给门路,便悄悄隐藏了。我们得手后在村外噢噢两声,他再赶过来。

到夹沙子村已经半夜,那半瓶酒早就不在了。三娃子的姨夫说,半月前酒就让人借走了,借酒的人鼻子都尖得很,谁家有酒老远就能闻出来,到了家想骗都骗不过去,人家鼻子一闻就知道酒藏在哪,头伸到床下,直接把酒瓶摸出来。

我们早就想到这个结局。其实一开始,我们就没把它当成一件真事。那个时候,有一点影子就能把我们引向别处,不管路多远,多大多小的事。

快出来夹沙子村时,有人提出偷几只鸡,总不能空着手回去。

“我们是乡干部,不能干偷鸡摸狗的事。”小薛说。

“不让你们动手,你们到村东去等着,有动静了叫两声。”

他们就近选了一户人家,翻进院墙,打跑狗,把房门朝外扣住。只听见主人在屋子里喊,却无法出来,鸡圈门上了锁,他们直接掀开棚顶,伸手进去捉了五只鸡。

往回走经过泉沟村,那个种地的朋友回村睡觉去了。他说天不亮还得起来浇地,没工夫吃鸡了。我们没再顺路走,直插进苞谷地,掰了几个青苞谷棒子,又穿过一片菜地,摘了些辣子、西红柿。

五只鸡是在三娃子家煮的。我们没再上街,出了庄稼地后,直接插到小巷子,那条属于我们的街上肯定空无一人。风也停了,甚至没有树叶的声音。

煮鸡的时候好像有两个人睡着了。其他人无聊地坐着,锅头在院墙角上,灶里的火一阵暗一阵明。不时有人问“熟了没有”。大约后半夜了,安吉小镇一片安静,我们做了贼,不敢大声说话,也没开灯,几个人黑坐在院子。若是丢鸡的那家人找来,一定能找到我们。整个小镇现在就一个烟囱冒烟,带火星的炊烟老远就能看见。

但我们知道不会有人找来。鸡煮熟后也没开灯,一大锅放在院子,几颗星星悬在头顶,能看清一块一块的肉。

吃着吃着又有人叹了口气,唉,要是有瓶酒就好了。

“供销社有。”另一个顺口说了一句。

其他人都望着他,望了好一阵。

“就一个看门的,住在后院,我认识。

“前门锁得紧,后门不太结实。

“把看门的人引出来,一砖头砸昏。

“里面全是好东西,罐头、烟、布、成箱的酒。”

说着说着突然停住,几个人相望了好一阵,我的血往头上涌,觉得要有什么事了。

“得有个人在前面推门,弄出些响动,把看门的引出来。”

“供销社后面是个小院,出院门有一段黑胡同,绕到前面。我们藏在院门口,拿个麻袋,等他出来。”

“那个人胆子小,我知道呢。他打开后院的门,肯定先探头出来,看看动静。”

“晚上那截胡同啥也看不见,两边都是高墙,窄窄的,月光星光都照不进去。”

“他要拿手电照,也不要紧。手电光不会拐弯。”

“我们去两个人,贴在门外,等他一探头,一个人伸手过去,抓住他的领口,顺势往外一拉,另一个把麻袋套上去。”

“他要叫,就一砖砸晕。”

“然后我们进到小院,撬开供销社后门。”

“我们只拿几瓶酒,再啥都不动。”

“这事我们不干,我们是乡干部。”我又听见小薛说。他总在关键时刻,抢先一步,把我想说的话说出来。

“你们放心,也不用那么多人,你们就在街上溜达,有人来了噢噢两声。”

“不能噢,打口哨。”

“对,打口哨。”

“酒拿出来后,到林场树林去喝,瓶子就扔在树林里。”

“拿出多少喝掉多少,半瓶也不要剩。别想着留一瓶明天喝,这只是今天晚上的事,干完就全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