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中了痛苦的毒(第14/20页)

自杀的念头并不稀奇,必须坦率承认,它或多或少地曾经划过很多人生命的天空,只是最后将之付诸实现的人,少之又少而已。当我们遇到一些事情无法解决,或者只是单纯地厌倦了生活,或者是现实的桎梏让我们感到难以呼吸的时候,人有时候是会想到不顾一切地去冲破这层层的束缚,去寻找一种解脱的。这种解脱,是一种终极的自由,超越一切之上,且它的决定权一直属于我们,是谁都夺不走的、属于每个人自己的权利。有了这种自由,你才会觉得无论怎样,你都至少有一种方式逃离,那么,现世的苦难与窒息,有时才显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就是一死”,遇到绝境的人这样对自己说,会开始努力再为生而挣扎,因为他看到了这结局,生再艰难,但是有死可以结束这一切,于是不妨不要急,再活一活,往下走走看。加缪说,真正严峻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人可否自杀。实际上对于生者来说,你最后有没有去自杀,那只是一个结果,它一旦被实施,它的意义就已经不再重要。而更重要的是,你在活着的时候知道你随时可以自杀,无论怎样,你知道你还有一个最后的选择在那里,无论伦理道德再怎样争辩,这个选择权始终是在你手里的,无人可以禁止你,也正因为有了这个终极的选择,像我这样任性的人,才有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勇敢地活下去,才会勇敢地选择做自己想做的人。对于这个世界上的一些人来说,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勇气和活下去的兴趣的人,不是生命本身,而恰恰是死亡。

但是雷蒙却是没有这样的选择权利的人,我一直在想,如果他的身体允许,但凡还有一线希望能让他自由地选择死,而不是依赖于别人,如果他知道他可以随时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哪怕他仅仅有能力可以拧开煤气、吃安眠药、跳下窗台,那么他都有可能有更多的意愿去选择生而不是死。他微笑的时候,都是他坚定地认为自己可以最终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的时候。而当夜幕来临,他感到自己被迫这样无休止地等待下去的时候,才是他歇斯底里的时候。这样的人,如果你给他一次死的机会,他是一定会去死的,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来。他和那些随时可以自杀的人不同。

向死而生的人,有时候身上总带着异常美丽的光芒,就好像雷蒙。我看着他的微笑,会想起三毛,三毛的一生都是博爱的,热情洋溢的,她给朋友写信,从来都不怕用上最热烈的词语。现在想来,也许是因为在她的心中,早已经不在乎了世人的猜疑,因为她心里明白,她可以做选择。很多年前,我曾经为她的离去而百思不解,除了伤心以外,甚至感觉自己是受了欺骗,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对于有些人来说,正因为可以忘情地死,生才可以如此尽情地灿烂。所以,每当我听到有人对别人说“有勇气死,就该有勇气活”之类的话时,都只是心中淡淡。人们总以为自己还有资格评价他人怜悯他人,但请记住,他们做出的选择,是他们对这个世界最大的藐视。

他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到走廊,然后开始跑向洒满阳光的窗,一跃而出,开始飞翔。天空很蓝,他飞过花园,飞过麦田,飞过小路,也飞过丘陵,丘陵的后面,是一片深深的海洋。

永不背叛

1999年的秋天。当米娜·苏瓦丽猛地撕开胸前的衣襟,无数玫瑰花瓣向电影观众飞出的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为之惊艳。几座小金人也纷纷跳入性感的美国美人的怀抱,令当年其他作品都黯然失色,在奥斯卡之夜失望而归。在这些电影中,有一个故事是关于忠诚和背叛、人的渺小和社会机器的强大的。我在三年后的一个上午偶然在电视上看到它,十分庆幸自己没有错过一部这么好的电影。就像当年差点因为《阿甘正传》横扫奥斯卡而忽视了《肖申克的救赎》一样,这才是1999年我最喜欢的故事。这个故事叫做《惊爆内幕》。

在看这部电影之前我看过罗素·克罗的三个电影,都没有太大触动,直到他在这部电影中扮演的乔弗瑞顶着一头白发,拖着增肥至少二十几斤的肥胖身材走入进我的视线的时候,我才打心底里承认这真是个好演员。他戴着金丝眼镜的一张脸有些胖得认不出来。但是一个美国中产阶级养尊处优的平庸、懦弱和挣扎却都清清楚楚地写在这张脸上,没有人会认不出。这怎么看都不会是一张英雄的脸,至少不比劳埃尔(阿尔·帕西诺扮)更像个英雄。如果说这部电影的前半部是关于乔弗瑞的,而后半部是关于劳埃尔的话,那么和劳埃尔从头到尾都像一个英雄一样的那股子神气劲儿相比,乔弗瑞的彷徨和挣扎总是让人担心他再也站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