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十三章 论经验(第14/27页)

除了积极性和警觉性,再没有什么需要叮嘱青年的东西了。生命在于运动。我行动伊始总感吃力,故而遇事多迂缓:如起床、上床、用餐。我的清晨始于七时,上午用于管理事务,十一时之前不用正餐,只在下午六时之后用晚餐。昔日我将发烧和生病统统归咎于睡眠太长引起的迟钝及昏沉感,总为自己在清晨重新入睡而后悔。柏拉图认为[110]睡过头比喝酒过头更有害。我喜欢睡硬床并独自就寝,甚至不与妻子同眠,这是皇家的派头;我睡觉时总要戴帽子穿睡衣。我不许下人用长柄暖床炉暖床,然而进入老年之后,必要时我却用被单暖脚和肚子。有些人吹毛求疵,指责大西庇奥是瞌睡虫[111],依我看,那些人指责他是因他这唯一无懈可击的人激怒了他们,此外再没有别的原因。如果说我对待生活的态度有些古怪,那主要表现在睡觉问题上,不过在一般情况下我都会让步,像对待其他事情一样尽量适应必要性。睡眠占我生活中很大一部分时间,而且在我现在的年龄我仍然一觉睡八九个钟头。我正在有效地从这懒惰的癖好里抽身,而且效果越来越明显;我已感到有些变化,不过这是花三天工夫才感觉到的。我未曾见过谁在必要时比我生活要求少,也没有谁比我锻炼更有恒,或感到这苦差使压力更小些。我的身体经得起稳定的兴奋,但经不起剧烈的突如其来的兴奋。此后我开始放弃使我出汗的剧烈锻炼:因为我在活动暖和之前四肢已颇感疲劳。我可以整天保持站立姿势,而且对散步从不感到厌倦;然而从童年起我出门便专爱以骑马代步;如果步行,泥浆会粘上我的臀部,小百姓外貌平平,在街上当然容易受到冲撞。无论躺着或坐着休息,我都喜欢把双腿抬得跟座位一般高或比座位更高。

任何职业都不如当军人有趣;从军本身很高尚(因为英勇乃是最具影响最具内涵最美好的德操),从军的起因也很高尚;任何事业的用处都不比保卫国家的安宁和强大更正确更具普遍意义。与众多高贵、年轻、积极的男人相处使你快乐,你通常能见到悲壮的场面,还有从不拐弯抹角的自由交谈,毫无客套的男子汉生活方式,千变万化的丰富活动,以及永远鼓舞你并温暖你的耳朵和心灵的战争音乐的威武雄壮的和声,战争的荣光和艰辛,然而柏拉图[112]对这一切却如此之不重视,所以在他的《共和国》里他只对妇女和儿童谈及于此。你鼓励自己充当什么角色冒什么特殊的风险都取决于你如何判断它们的光荣和重要性,志愿兵,你可以看到生命本身在那里被利用是可以得到宽恕的,

人们想,在战斗中阵亡何等高尚[113]。

——维吉尔

害怕冒与广大群众密切相关的共同风险,不敢做各式人等都敢做的事,这是软弱卑劣到无以复加的人之所为。军队使儿童都感到放心。倘若别人在学问和优雅风度,在力量和财产方面超过你,你可以怪罪第三种原因,然而在心灵坚强方面不如别人,你只能怪罪你自己。死于床上比死于战争更卑下更痛苦难熬;发烧和重伤风与遭火枪射击同样痛楚同样致命。谁善于承受普通生活中的事故,他不必鼓足勇气便能成为战士。“我亲爱的卢西里乌斯,生活就是战斗[114]。”

我不记得我身上曾有过疥疤,所以搔痒痒是大自然最美妙的奖赏之一。但随之而来的惩罚也快得令人烦恼。我搔得最多的是耳朵,我的耳朵随季节变化而发痒。

我出生时可以说全部官能完好无缺。我的胃好而且使我常感舒适,我的头亦如此,即使发烧我也往往能保持头脑清醒,我口中的气味也无问题。我超过五十岁大关刚六年,有些国家规定五十岁为人一生的准确终结年限不无道理,所以那些国家不允许任何人活过这个年限。这样看来我的岁数还延了期,尽管延期的时间不长也不稳定,但十分明确,因此没有必要过多谈论我青年时代的健康状况和懒散习气。我不谈我那时精力充沛兴高采烈,因为那并非我活过年限的理由:

今后在情妇门口我已无力量

与人世无常相对抗[115]。

——贺拉斯

我的面容立即暴露了我,还有我的眼睛;我身体的一切变化都从这两处开始,而且显得比实际变化更为严重;往往在我的朋友已对我露出怜悯之情时我还找不出怜悯的原因。我的镜子并不让我吃惊,在我年轻时我就不只一次从镜子里看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脸色和身姿以及并非大病引起的不祥征兆,医生找不出这种外部变化的内部原因,便将其归咎于我的思想和使我内部逐渐衰弱的某种隐秘的情欲:他们错了。倘若我的身体能像我的心灵一般听命于我,我的身心都必定活得更为自在。我当时心境不仅毫不混乱,而且春风得意,因为它处在最正常的状态,这一半体现了我心灵的素质,一半体现了我内心的抱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