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十二章 论相貌(第5/13页)

我在史书上还不曾读到其他国家经历过如此的混乱,所以我目前不能更全面细想这场大混乱也不感遗憾。有时我却乐意带着好奇心去亲眼观察我们自己集体死亡的值得注意的情景,以及此种死亡的症状和形式。既然我无法推迟这大规模的死亡,我只好认命去现场观看并作调查。

因此,让我们尽量设法去察看(甚至不惜捕风捉影或借助无稽之谈)这人类命运的悲惨游戏的各种表现。

我们听人叙说那些事情并非毫无怜悯之心,但我们乐意用那些值得怜悯的事件的稀罕之处来唤醒我们的痛苦。不挠便不痒。优秀历史学家像避开死水和死海一般避免平平静静的描述,以便重新回到叛乱和战争年代,他们明白我们在呼唤他们描写那样的年代。我怀疑我是否能老老实实承认我一生中失去的安宁和平静的代价何等低贱,我是在我们国家毁灭的过程中度过我的大半生的。我在国家遭受的各种事故中付出的忍耐力,其代价似乎分文不值,因为那些事故并没有直接侵害我。如果抱怨什么与我有关,我家内外保全下来的东西倒比被剥夺的东西多。我们时而逃脱这个灾祸,时而逃脱那个灾祸,这值得安慰;灾祸不停地窥视我们,却在我们周围肆虐。在公众利益方面也一样,我的爱心分布越广,爱心就越微弱,这的确与下面的话大同小异我们只是在公众的灾害波及我们个人利益时才会感受到公众的灾害[38]。”而且我们与生倶来的健康也能自动缓解我们可能感到的懊恼。这里说的是健康本身,而不是与继健康而来的疾病相比较的那种健康。我们并非从高处坠落下来。我认为透着尊严和秩序的腐败和掠夺最难忍受。在安全地带偷窃我们比在树林里偷窃我们更具侮辱性。那是互相竞争的肢体个别坏死之后的共同接缝处,大多是不会痊愈也不需要痊愈的老溃疡。

因此,这种倾覆与其说使我沮丧不如说确实使我兴奋,之所以如此全凭我的良心;我的良心不仅安稳而且感到自豪,我看不出我有什么理由埋怨自己。由于上帝向人类降灾不比向人类降福多,我的健康状况在那个时期竟然较平时为佳。正如没有健康的身体我会无所作为,有了健康的身体,世上便罕有我作不到的事了。健康使我有可能唤起我全副精神力量并主动迎接往往可能走得更远的灾祸。我感到我的毅力蕴含着某种足以抵抗命运的耐力,不经历大碰撞我是不会失去马鞍的。我作如是说并非为触怒命运之神致使她给我更猛烈的一击。我是命运的仆人,我向她伸手求救,为了上帝,愿她适可而止。我是否已感到了她的冲击?没有。正如被悲哀压倒而不能自拔的人时不时小试快乐并对快乐流露一抹微笑,我也有能力靠自己心境安详并摆脱恼人的思想,然而我却时不时心血来潮,在我武装起来准备赶走不愉快思想或与之斗争的当儿,突然听任它们前来袭击。

那些苦恼刚过去,别的更严重的苦恼又接踵而至。在我的住宅内外,我面临的竟是瘟疫,而且是比别种瘟疫更可怕的瘟疫[39]。因为健康的身体易于得重病,只有重病能使强壮的身体屈服。我周围的空气虽然新鲜卫生,而且凭我的记忆,传染病再邻近,也从未在此站住过脚跟,然而,这样的空气万一自我中毒,便会产生格外严重的后果。

越来越多的老人青年乱葬于各处;

谁也躲不过地狱皇后的残酷[40]。

——贺拉斯

一看见我的住宅我就感到不寒而栗,但我却不得不忍受家里这种滑稽的现象。宅中一切毫无防范,谁想进去都如入无人之境。我虽一向慷慨好客,却很难为我家找一处避难之地,因为这个家庭已走入歧途,它既让朋友害怕也自己害怕自己,把它安顿在任何地方都道人厌恶,只要家中这一群人里有一个人突然感到指尖发痛,全家就得挪地方。所有的病都被看作瘟疫,大家并不想花功夫去加以辨别和区分。按医疗原则,凡接近过这种危险的人都得在四十天之内担心染上此病,这有好处,不过,胡思乱想也会照它的方式折磨你,让你感到浑身发烧。

如果我不必为别人的痛苦感到难受,如果我不去为那一群结队而行的人当半年可怜巴巴的向导,那些事就不至于十分触动我。因为我自己身上一直带着预防药:那就是决心和忍耐力。我没有担惊受怕的困扰,这种疾病最忌讳这样的心境。倘若我是单身一人而又想独自逃命,我定会逃得更快也更远。我不认为这种死法属于最坏的死法之列:一般说,此种死法时间较短,死时昏头昏脑,少有痛苦,而且流行病这一点还使死者得到安慰;死亡时不举行仪式,也不服丧,可以免去压力。至于周围的人们,逃脱瘟疫者还不到百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