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十章 论书籍(第2/6页)
我对一切事物,包括超过我的理解和不属于我涉猎范围的事物自由地表达我的意思。当我有所表示,并不是指事物本身如何,而是指本人见解如何。当我对柏拉图的《阿克西奥切斯》一书感到讨厌,认为对这样一位作家来说是一部苍白无力的作品,我也不认为我的见解必然正确,从前的人对这部作品推崇备至,我也不会蠢得去冒犯古代圣贤的评论,不如随声附和才会心安理得。我只得责怪自己的看法,否定自己的看法,只是停留在表面没法窥其奥秘,或是没有从正确角度去看待。只要不是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也就不计其他了;看清了自己的弱点也直认不讳。对观念以及观念表现的现象,想到了就给予恰如其分的阐述,但是这些现象是不明显的和不完整的。伊索的大部分寓言包含几层意义和几种理解。认为寓言包含一种隐喻的人,总是选择最符合寓言的一面来进行解释;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这只是寓言的最肤浅的表面;还有其他更生动、更主要和更内在的部分,他们不知道深入挖掘;而我做的正是这个工作。
但是沿着我的思路往下说吧;我一直觉得在诗歌方面,维吉尔、柳克里希厄斯、克塔勒斯和贺拉斯远远在众人之上;尤其维吉尔的《乔琪克》,我认为是完美无缺的诗歌作品,把《乔琪克》和《埃涅阿斯》比较很容易看出,维吉尔若有时间,可以对《埃涅阿斯》某些章节进行精心梳理。《埃涅阿斯》的第五卷我认为写得最成功。柳肯的著作也常使我爱不释手,不在于他的文笔,而在于他本身价值和评论中肯。至于好手泰伦斯——他的拉丁语写得妩媚典雅——我觉得最宜于表现心灵活动和我们的风俗人情,看到我们日常的行为,时时叫我回想起他。他的书我久读不厌,也每次发现新的典雅和美。
稍后于维吉尔时代的人,抱怨说不能把维吉尔和柳克里希厄斯相提并论。我同意这样的比较是不恰当的;但是当我读到柳克里希厄斯最美的篇章时,不由也产生这样的想法。如果他们对这样的比较表示生气,那么现在有的人把他和亚里士多德作不伦不类的比较,更不知对这些人的愚蠢看法说些什么呢?亚里士多德本人又会说什么呢?
哦!这个没有判断力、没有情趣的时代[2]。
——克塔勒斯
我认为把普劳图斯跟泰伦斯(他很有贵族气)比较,比把柳克里希厄斯跟维吉尔比较,更叫古人感到不平。罗马雄辩术之父西塞罗常把泰伦斯挂在嘴上,说他当今独步,而罗马诗人的第一法官贺拉斯对他的朋友大加赞扬,这些促成泰伦斯声名远播,受人重视。
在我们这个时代那些写喜剧的人(意大利人在这方面得心应手),抄袭泰伦斯或普劳图斯剧本的三四段话就自成一个本子,经常叫我惊讶不已。他们把薄伽丘的五六个故事堆砌在一部剧本内。他们把那么多的情节组在一起,说明对自己的本子的本身价值没有信心;他们必须依靠情节来支撑。他们自己搜索枯肠,已找不出东西使我们看得入迷,至少要使我们看得有趣。这跟我说的作者泰伦斯大异其趣。他的写法完美无缺,使我们不计较其内容是什么,我们自始自终被他优美动人的语言吸引;他又自始自终说得那么动听。
清澈见底如一条纯洁的大河[3]。
——贺拉斯
我们整个心灵被语言的美陶醉,竟至忘了故事的美。
沿了这条思路我想得更远了:我看到古代杰出诗人毫不矫揉造作,不但没有西班牙人和皮特拉尔克信徒的那种夸大其词,也没有以后几世纪诗歌中篇篇都有的绵里藏针的刻薄话。好的评论家没有一位在这方面对古人有任何指摘。对克塔勒斯的清真自然、隽永明丽的短诗无比欣赏,远远超过马尔希埃每首诗后的辛辣词句。出于我在上面说的同样理由,马尔希埃也这样说到自己:“他不用花许多工夫;故事代替了才情[4]。”前一类人不动声色,也不故作姿态,写出令人感动的作品,他们信手拈来都是笑料,不必要勉强自己挠痒痒。后一类人则需要添枝加叶,他们愈少才情,愈需要情节。他们骑在马上;因为他们的两腿不够有力。就像在我们的舞会上,舞艺差的教师,他们表达不出贵族的气派和典雅,就用危险的跳跃,像船夫摇摇晃晃的怪动作来引人注目。对于妇女来说也是这样,有的舞蹈身子乱颤乱动,而有的典雅性舞蹈只是轻步慢移,自然舒展,保持日常本色,前者的体态要求比后者容易得多。我也看过出色的演员穿了日常服装,保持平时姿态,全凭才能使我们得到完全的艺术享受;而那些没有达到高超修养的新手,必须脸孔抹上厚厚的粉墨,穿了奇装异服,摇头晃脑扮鬼脸,才能引人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