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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一无所知的茫然表情,小殷十分紧张。她说,全局上下的干部职工早就排起长队到医院探望两轮了,你竟然还像个傻瓜似的没有知觉。她真有点替我着急和害臊。连一个打扫厕所的保洁员都敢当着我的面说我是个傻瓜,这要比我老婆的“木瓜”说更伤我的自尊。
领导生病对于下属来讲是一个百年不遇、千载难逢的表现机会。领导经常教导我们要抓住机会,可是当这个机会真的摆在你面前时,你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天下还有比这更让人追悔莫及的吗?
我决定立即前往医院向局长表达我对他的忠诚和敬意。为了弥补自己后知后觉的罪过,我绞尽脑汁地盘算着探视时要说的慰问话以及必须呈送上的慰问品。这两者都很重要,因为自己毕竟知道得太晚了。若不事先准备好一番巧妙的说法并呈上颇具特色的礼品,局长是不会原谅我的。
老婆说我只长了半个脑袋,我很愤慨。但冷静下来,我还是觉得她说的有一定道理。
局长对我姗姗来迟的探望一点都不介意,甚至表现得很高兴。他还试图从床上欠起身子跟我握手,让我扑上前去按住了。他说谢谢你小王,这么忙还来看我。
这句话让我很失望,因为我姓张,显然局长因病有些认不清下属了。我不好当面纠正领导的口误,再说领导永远都是正确的,如果他认为我姓王,那我只好姓王了。况且,我二姑父就姓王,这也不算什么大错。局长的夫人告诉我,领导只是做了个小手术,切除了阑尾。我也认为这种手术太小儿科了,简直不足挂齿。我说,这个手术我两年前就做过了,手术的第二天我就上班了,而且还打了场篮球。局长对我的这种乐观态度并没有产生共鸣,他可能认为我把他的住院行为看成小病大养了。我从他的表情上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的毛病又犯了,赶紧设法补救,我说领导的阑尾与群众的阑尾有着本质的区别,局级的阑尾炎比处级、科级和一般办事员的要严重得多,一定要精心治疗。为了挽回我的过失,我赶紧打了盆热水,替局长洗了脚。局长很感动,说咱们局的同志们真好,每次来探望都帮我洗头洗脚的,今天已经洗了四次了。他拍拍我的肩膀,说,小王啊,今后要再接再厉好好干。
我不得不向领导报告,我三十年前就改姓张了。对于我精心挑选的礼物,局长再三推辞,最后还是经不住我这类犟种下属的执拗,只好笑纳了。
老婆说我根本就没长脑袋,我再也忍无可忍了,真想给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因为我摸了摸脖子上面,那圆滚滚的东西明明摆在那儿,但后来我还是不得不接受老婆的尖刻批评。
我去医院探视回来的一周左右,又遇到了那个眼尖嘴快的专门负责刷厕所的保洁员小殷。她见四处无人,便凑近我的耳边,小声打探,问我去看过局长没有。我赶忙退后一步,点了点头,我的鼻子受不了她身上的硫酸味道。她特紧张地告诉我,那你算笨到家了。据这位以刷厕所为掩护的“间谍”透露,局长得的不是阑尾炎,而是晚期肝癌,完全没救了。所以,这些日子几乎没人再去探视了。另据可靠消息,某副局长正在暗中调查这段时间前往医院表忠心的人员名单,他是接替局长宝座的第一候选人。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木瓜脑袋会响的,半拉脑袋也会响的,但没有脑袋怎么会响呢?我老婆最后的结论肯定错了。
佩 服
我打心眼儿里佩服庄领导。多年以来,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当面赞美一番,以表达我对他由衷的崇敬之情。但这个机会太难找了,比抓足球彩票中奖的概率还低。他是司局级的大官员,我认识他,他不见得认识我。像我这种基层低级干部,只能在会场上离主席台一百多米的后排伸着脖子一睹他眉目模糊的神秘风采。据有幸坐在会场前排的职级比我高一些的干部们说,庄领导讲话绝对有水平,像浇花的喷壶一样“润物细无声”,每当他慷慨激昂时,总是唾沫四溅。还有人告诉我,若从近距离观察,你会发现讲话中的庄领导的两个嘴角能“卷起千堆雪”——其实,这肯定是个别下属的奉承,只不过是堆起两堆而已。
庄领导令我钦佩景仰的地方正是他的讲话水平。像我这样一个天生少言寡语的小干部,每到必须讲几句的场合,若没有事先准备的稿子,简直无法张嘴,只会三言两语地草草收场。即使拿着稿子,也是结结巴巴地挑几段重点念念,绝不会照本宣科地长篇大论一番。我觉得自己很自卑,生怕讲长了别人不爱听。然而庄领导给我等树立了光辉的榜样,也为我打消了长期困扰自己的自卑心理。他的秘书曾跟我说过庄领导确立自信心的秘诀:你不要把听众当人看,你把台下黑压压的人头当成萝卜白菜。如果你非要把他们当人看的话,那也是一群啥也不懂的傻瓜。那样,你就会放开讲了,你要坚信,不管你讲什么,都是他们最需要、最喜欢听的。我不知道庄领导私下里是否是这么说过,但从他在公开场合的讲话当中,我似乎悟到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