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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资聪慧的老孟自幼好学,五岁时能熟背唐诗三百首,有神童之誉。小学三年级便达到了中学生的水平,知识覆盖面极宽,不但同学们有难题向他求教,就连不少任课老师,也常常私下里与他探讨,深得同学的钦佩崇拜和老师的欣赏器重。这么说吧,读小学时他像个中学生,读中学时他像个大学生,读大学时他像个教授。后来在教授圈子里,都称他为“教授的教授”。

但“教授的教授”并不是教授。老孟大学毕业留校时没能去教书,而是去了图书馆做一名资料员。不是他不想当老师,而是按规定他不符合做教师的资格,教师必须具备博士至少是硕士的学位。老孟当时正处于骄傲的峰巅,声称全校没有哪位教授配得上做自己导师。他的目中无人和唯我独尊,让他失去了“传道授业解惑”的大好机会,只能屈就于图书馆的一隅,与圣人伟人窃窃私语,谈天说地、评古论今。老孟至今仍引以为傲,自称与天往还,不与鼠辈为伍,整天“于珠峰之巅,俯视丘陵上爬来爬去的蝼蚁”。

因学问宽厚、思想深邃且审美趣味曲高和寡,老孟的眼里始终无人,包括女人。他对古代美女了如指掌,对希腊美女心仪已久,却对身边走动的血肉之躯嗤之以鼻:“俗,而且太俗,俗不可耐!”老孟宁可忍受“独怆然而泪下”的孤独,也不肯放低身段,与他人共处一个屋檐下。

演员需要舞台,教师需要讲台,官员需要主席台。学富五车的老孟一直找不着一个合适的场所,尽情地展示自己的满腹经纶。没有掌声,没有喝彩。没有听众的激励,就缺乏成就感和价值感。老孟在享受孤独的同时,也常常心里憋得发慌。他是个述而不作的博学者,善讲而不善写,没有讲台和听众,等于英雄无用武之地。老孟的学问无人分享。

只要有同学聚会,老孟必定参加。不管生人熟人,老孟开口便讲,滔滔不绝。无论什么话题,他总能拦腰截断,以我为主。老孟无所不知,无所不懂,平平常常的一件小事,他总能从远古找到根源,起码从尧舜开始,一路讲来,细致入微,并伴以“你们不懂”、“我知道你没有知识储备”、“这个有些深奥,你肯定不明白”、“嘁,这是个常识,连这个你都不知道?”之类的穿插短语,令听者不爽。同学们了解他,一般不愿与他辩论。当然大伙儿也自知浅薄,无法说服他,就任由他一人夸夸其谈,而其他人该喝酒喝酒,该聊天聊天,并不在意他到底讲了什么真知灼见。遇到场面过于混乱时,老孟会十分愤怒,用力拍打桌子,让大伙静下来。同学们嘻嘻哈哈地嘲弄他几句,又闹闹哄哄地相互敬酒了。

老孟经常慨叹世风不古和时代浅薄,像他这样的人未能受到应有的尊重和器重,他与柏拉图一样,渴望实现“哲学王”的梦想。

同学聚会越来越少请老孟参加了,偶尔他出现时,总有人借口有事而提前离开。老孟有满肚子的学问要讲给他人听,却无人捧场。老孟并没有别人理解的失落感,依然骄傲地鄙视着他看到的一切人。回馈他这种态度的,是所有人都同样鄙视他,不能理解他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学问却仍然不通人情世故,总把社交场合当成他一个人的讲坛,把交谈变成独语。在一个人人都想发言的时代,谁还会容忍一个人的话语垄断呢?

只有那只老猫甘做老孟的铁杆粉丝,轻轻地打着呼噜,在半睡半醒中倾听老孟枯燥乏味的喋喋不休。

终身教授

在导师眼里,我不光是学生,有时也是小偷、强盗、警察、推销员、收水电费的、领导……甚至是他死去多年的父亲和远在国外的儿子。

导师在学界名气很大,曾培养过许多杰出人才。我能投在他的门下,在他老人家的精心指导下钻研学术,攻读博士学位,真是三生有幸,祖坟无疑是冒了青烟。

当系里通知我被导师录取时,我激动得彻夜难眠。“名师出高徒啊!”一位十年前毕业的同门师兄就曾自豪地向我夸耀道,“我当年就是追随恩师走上了探寻真理之路的,他确实与众不同,如果你能够在他身边学习几年,绝对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师兄是我的硕导,我更应该称他为老师,但他告诫我说:“只要你做了恩师的博士生,就只能喊我师兄了,这是必须的!”

我明白“师兄”的低调谦虚,当着博导的面,我可以冒昧地喊他师兄,但私下里我仍尊称他为老师。

经反复联系,我终于盼到了面见导师的机会。按照电话里确定的见面时间,我手捧一束鲜花来到了教授住宅楼三层的一套单元房门前,按响了门铃。屋里没反应,我又重新按了两遍并敲了几下。过了几分钟,门突然开了,一盆凉水迎面泼来,吓得我一激灵,手里的鲜花掉到了地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冲我挥着拳头吼道:“快滚,我不要你的菜刀,去别处推销去!”没等我定过神来,门咣的一声又关上了。我不得不重新敲,结果又是一盆水,臭烘烘的,不知道是用它洗什么啦!接下来,我学乖了,敲门后迅速躲在一侧,当水泼出来后,我乘机钻进家里。我赶紧做自我介绍,告诉他我是新报到的学生。他气哼哼直勾勾地盯着我,用疑虑而混浊的目光打量着我,终于相信了我。“噢,对不起!我以为又是该死的推销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