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工队(第2/2页)
施工队做的事情主要是加固水库副坝,修通环水库公路。挖路机挖土,铲车装土,货车运土,路有一点模样后,再有货车从外地运来碎石,铺到路面,最后由压路机来回往返压平压实。开工的日子,桐梓湾、几字落、尺家冲的人都出来,站在各自山头,大都看上去都很高兴,路修到屋门口,往后出入就方便了。开压路机的叶师傅留着和我爸爸一样的头发,我本能地觉得和他亲近,他出去做事也带我,让我站在小小驾驶舱里。夏天热,封闭的舱内里更是如此,空调开很久,才勉强凉快一些。和叶师傅一起出去做事,我是很高兴的,只不过站在里面,周围人看着,尤其其他小孩子,我像是得了特殊优待,有点现世的意思,就不好总是跟着去了。天气好的日子,大家整日忙碌,入冬后,天时常落雨,一连几日,大家便不再出门,几个做事的人围了炭火,坐着打扑克。我不喜欢大家打牌,一是看不懂,二是打牌有输有赢,赢钱的还好,输的难免脸色难看,我不敢影响,看一会走开了。
有天夜里,周经理洗完澡出来,在堂屋外撞到我,见我闷闷不乐,问作业写完没有,我点头。他晾完衣服,见我还在那里没动,问怎么啦,我说没味,大家都在打牌。他讲:“那我陪你玩一会?”我听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您不去打牌?”他说不打。我又问:“您陪我打几盘坦克?”他说行。我很高兴,起身去房间把小霸王接上黑白电视,一人一个手柄玩了起来。这天晚上我们配合得很好,连续过了好几次通关。大概到两三点,牌桌上的人散了,大家要睡觉,我关掉游戏机,和周经理走到屋外。天上挂了清冷的星星,想着这样好的夜晚就要过去了,心里很舍不得。到年底,大家回去过年,只有挖路机还停在地坪。有的夜里下了雪,第二天便爬上履带,走几步,盼望春天早点到来。
来年春天,我已经是初三下学期了,很多同学都在学校寄宿,晚上有老师补课,但我舍不得大家,还是骑单车上学。然而快乐的日子终究短暂,很快就要中考了,考试前两天,我在工地上看叶师傅压路,心里有一点期待,又有一点惆怅,隐隐约约意识到人生中某样东西已经走到了尽头。如今想想,大概是我的少年时代,结束在那天压路机轰隆隆的声音中。
考上县城的高中以后,我一个月只能回家一次,而这时路已经修到了水库另一面,为了方便,施工队重新租了住处。奶奶告诉我,他们住在大马山靠近正坝的地方。我走了很远的路去那里,叶师傅他们在工地,只见到了雷姨,她在和人打牌,见到我仍高兴的,转身拉拉我的手,然后又专心致志打她的牌。我坐一会儿,想法要走了,她让其他人替她,陪我到外面,问:“怎么就回去?到这里吃饭,你不是最喜欢吃雷姨的菜?我才去你家的时候,你才那一点点高,看看现在,比雷姨还要高了,是吃雷姨的菜长大的呢。”我听了,觉得脆弱不过,抱了抱她。后来高二还是高三时,雷姨到学校看过我一次,送了一大罐我爱吃的腐竹和腊鱼。再后来,大家就失去了联络。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我打开电脑,在网上试着找到大家,输入周经理和美丽的名字和单位,可以看到这些年他们中过的各式各样的标,本县各乡镇,周边县市都有。想着这些年来他们去了不同的地方,租住过无数当地人的房子,会常常遇到像我这样留守在家里的小孩子吧。
叶师傅的名字我记不得,在同城网站查到一个开挖机的叶师傅,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发信息过去问,叶师傅,您去过洞庭水库(3)吗?叶师傅说,哪里?洞庭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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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爷爷。
(2) 桥,指器物变形了,象桥一样拱起。
(3) 洞庭水库在宁乡,和洞庭湖相去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