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鹅山顶(第3/3页)
一回头北方又是重山複水,另一个天地。高傲不驯的马鞍山,双峰只露出一个头顶,变成了单峰驼了。八仙岭的连峰却赫然浮出北天,儘管那么远了,青朦朦的山色依然横亘得可观,真不愧边境的重藩巨镇。而拱卫在它左前侧的那一道矮驯的平岗,有坡势斜入水中,又有两块巨碑一般的东西,一左一右遥遥对峙的,咦,却有点面善。
「那又是什么地方呢?」她指着那平阜说。
「那是──呃,我看──岂不是中文大学吗?」
「对了,右边是新亚的水塔。左边,是联合。坡边的危楼,哪,灰濛濛的,恐怕就是朱立他们的宿舍。」
「这么远,像一个小盆景。」
像一场梦。在没有料到的距离,从不能习惯的角度,猝然一回头,怎么就瞥见朝朝暮暮在其中俯仰笑哭的「家」,瞥见了自己身外的背影?十年的北望与东眄,沉吟与歌啸,沙田的风流真的要云散了吗?跟我们一同上山的四个小女孩,都已经告别了童话,就在这样浩阔的风中,一吹,竟飞散去世界各地了吗?此刻隔山远眺,十年只成了一场梦幻,幻觉已经是化鹤归来。他日隔水回首,我的梦真会化成一只鸥,一夕辛苦,赶七百里的水程吗?辛亥的前一年,我在那裏呢?九七来时,我又在那裏?
对着珠江口这一盘盘的青山,一湾湾的碧海,对着这一片南天的福地,我当风默许:无论我曾在何处,会在何处,这片心永远萦迫在此地,在此刻踏着的这块土上,爱新觉罗不要了,伊丽莎白保不了的这块土上,正如它永远向东,萦迴着一座岛屿,向北,萦迴着一片无穷的大地。
一九八五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