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美(第42/50页)
他再也无法忍受了,旋风般冲出屋子,砰地摔上身后的大门,但没料到外面的热气像一连串的拳头那样砸向他。一开始太亮,他的眼睛被光芒刺痛。然后他看见街道和一块块精心修剪的正方形草坪,听见熟悉的车流声。之后便全靠习惯在工作。意识到时他已经发动引擎,听到汽车发出回答,开始移动。后视镜对他毫无用处,他所有注意力都锁定在他要去的地方,他的前方。汽车像污点一样驶过,但在第一个十字路口,车猛地震了一下,他的头嘭地撞到挡风玻璃上。前面那辆车里的家伙走出来,怒气冲冲,准备干一架。然而,当他看见亚特血迹斑斑,样子狂暴,身上一股呕吐的气味,他停下了,害怕会惹上什么麻烦,只敢在旁边看着这个疯子坐在车里尖声狂叫。
他出现在几个朋友家里,那些道友只看他一眼便马上同意赊账给他来一针。痛苦立刻消散在仙丹那无比强烈的暖流里。他把脸在一盆干净的水里浸了浸,给黛安也借了一针,然后飘着走出房子,嘴里不停嘟哝着感激之辞,夸口要数倍还钱。
回到高速路,他浑身上下都被血管里狂飙的海洛因点燃了,感觉胃里暖烘烘的,视线渐渐清晰。起初他开得很小心,但接着就飞起来,不断地超车,直到他自己也开始燃烧,车窗摇下,热风灌过他的头发,汗流满面的脸瞬间变干,享受汗水从鼻子滴下膝盖,感受蓝色气流的飞掠、快车道上的疾驰、灰色轮胎的怒吼,还有阳光在白色车顶上跳舞。他戳着收音机的按钮,在电台间搜索,突然停在一个爵士乐频道,他首先听到的是一首三重奏,接着他认出了自己的声音,萨克斯一路绵延招摇扭捏,迂回行进,像一辆红色汽车在穿越路上轻微的堵塞,他的脚轻搭油门,音色如长长的光柱般清晰如暗影般锋利。他把收音机音量开大,直到汽车后面拖出一条响亮的声音尾气,手伸进仪表盘旁的储物柜,戴上一副布满灰尘的墨镜,他喜欢那加深发绿的光线,可以让萨克斯的银色激流显得更加明亮,更加美丽——就像晴朗的热天,鸟群掠过无声的天空。一辆汽车沿着弯弯曲曲的海岸公路蜿蜒而去,在每个拐弯处减速,时不时短暂地瞥一眼太平洋,最后驶过一个弯道,无边无际的蓝色大海在眼前铺展开来,上面的桥仿佛是装了横梁的落日。浪花拍打着礁石和沙滩。海鸥们俯冲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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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一扇小小高窗的栏杆,在地上投射出光与影的斑马线。他在牢房里来回踱步,看着光影延伸到上铺,又跌落到下铺,阴影的轨迹朝着他下降。双手抱头,肘部在大腿。他的左手伸过右肩,挠着汗渍斑斑的背心袖孔正下方的一个点,然后又用每只手去按摩另一只手臂的肱二头肌。他的两条腿又细又白,从浅灰色的短裤里戳出来,脚上鞋带松开的靴子让双腿看上去瘦骨嶙峋。有面墙贴满了从《花花公子》撕下的微笑女郎,苍白、赤裸,只有口红和金色的丝绸床单在闪耀。他瘫倒在床上,闭了会儿眼睛,然后又爬下床,重新开始踱步。他的一举一动都很缓慢:他的动作已经被自动压缩、束缚,以适应牢房的限制,但同时它们也需要扩展,以填满度日如年的时间。他不停去看贴在一面墙上的日历,就像一个等火车的人不停看表。
抓住小窗的栏杆,他把自己提上去,手臂肌肉绷紧,脖子青筋直暴。他只能看见天空和太阳的一角,他把自己拉得更高一点,现在能看见靠近海滩的炼油厂和仓库。双脚紧紧抵住墙面,努力减轻手臂上的重量,他让自己又高了一点,并把头扭进墙和天花板的夹角。至少有三分之一视野被监狱的墙挡住了,不过,从这个艰难的制高点,他能清楚地辨认出海滩:人们躺在折叠椅上,浪花冲上海岸。向前瞄得更远一点,他看见一个旧码头,一个女人,晒得黝黑,铺开一块毛巾毯,正在脱衣。她离得很远,但因为光线极佳,他能看得很清楚她动作麻利地脱下衬衫和裙子,里面是件红色泳衣热气,蓝色水面,浪花飞溅。她在毛巾毯上伸展四肢躺倒。一只脚抬起,手伸进包里找东西——香烟,防晒霜……他在上面挂了尽可能长的时间,然后才跳回地上,气喘吁吁,被阴影剪成条状。
他沿那片在牢房里只能瞥到一眼的长条状海滩走着,天空热得发白。其他人都穿着短裤,晒得黝黑,当他以那身不协调的打扮经过时,每个人都朝他看看:他穿了套黑西装,拎着一只手提箱和一个小一点的乐器盒。他一直在四处张望,很难说到底是神经质还是被什么迷昏了头。如果有人走近,他就看地上,举起一只胳膊遮住脸以躲开他们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