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日录(第6/7页)

螺蛳旋走完,向一支山角拐过,就到了东天目山门外的西岭垂虹,实在是一幅画样的美景。行人到此,一见了这银河落九天似的飞瀑,瀑身左右的石壁,以及瀑流平处架在那里的桥亭——名垂虹桥亭——总要大吃一惊,以为在如此高高的高山中,那里会有这样秀丽、清逸、缥缈的瀑布和建筑的呢?我们这一批难民似的游山者,到了瀑布潭边,就把饥饿也忘了,疲倦也丢了,文绉绉的诗人模样做作也脱了;蹲下去,跳过来,竟大家都成了顽皮的小孩,天生的蛮种,完全恢复了本来的面目。等到先到寺里的几位招呼我们的人出来,叫我们赶快去吃午饭的时候,我们才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那一条就在山门西面的悬崖瀑布。

离瀑布,过垂虹,拾级而登,在大树夹道的山门内径上走里把来路,再上一层,转一个弯,就到了昭明禅院的内殿。我们住的客堂,亦即方丈打坐偃息之房,是在寺的后面东首,系沿崖而筑的一间山楼。山房清洁高敞,红尘飞不到,云雾有时来,比之西天目,规模虽略小,然而因处地高,故而清静紧密,要胜一筹。东天目并且自己还有发电机,装有寺内专用的电灯,这一点却和普陀的那个大旅馆似的文昌阁有点相像。方丈德明,年轻貌慧,能经营而善交际,我们到后,陪吃饭,陪游山,谈吐之间,就显露出了他的尽可以做得这一区名山的方丈的才能。

查这昭明禅院的历史——见《东山志》——当然是因昭明太子而来。梁大同间,僧宝志——即志公——飞锡居之。元末毁,明洪武二十年重建,万历初又毁,清康熙年间,临安黄令倡缘新之。洪杨时,当然又毁灭了。后此的修者不明,若去一看现存的碑记,自然可以明白。寺的规模,虽然没有西天目禅源寺那么的宏大,然天王殿、韦驮阁、大雄宝殿、藏经阁等,无不应有尽有。可惜藏经阁上,并不藏经,是一座四壁金黄的千佛阁,乡下人称百子堂,在寺的西面。此外则僧寮不多,全山的茅篷,仰食于总院者,也只有寥寥的几个,因以知此寺寺产定不如西天目的富而且广,不过檀越的施舍,善男信女的捐助,一年中也定有可观,否则装电灯,营修造的经费,将从何处得来呢?

吃过午饭,我们由方丈陪伴,就大家上了西面高处的分经台。台荒寺坏,现在只变了一个小小的茅篷。分经台西侧,行五十余步,更有一个葛稚川的炼丹池,池上也有茅篷一,修道僧一。到了分经台,大家的游兴似乎尽了,但我与金篯甫、吴宝基、徐成章三位先生,更发了痴性,一定想穷源探底,上一上这东天目的极顶。因为志书上说,西天目高三千五百丈,东天目高三千九百丈,一置身在东天目顶,就可以把浙江半省的山川形势,看得澈底零清,既然到了这十分之八的分经台上,那又谁肯舍此一篑之功呢!和方丈及同来的诸先生别去后,我们只带了一位寺里的工人作向导,斩荆披棘,渡石悬崖,在荒凉的草树丛中,泥沙道上,走了两个钟头,方才走到了那一座东天目绝顶的大仙峰上。

据陪我们去的那一位工人说,仙峰绝顶,常有云雾罩着,一年中无几日清。数年前,山中树各大数围,直至山顶,故虎豹猴儿之属,都栖息其间。后为野火所焚,全山成焦土,从此后,虎豹绝迹,而林木亦绝。我们听了他的话,心里倒也有点儿害怕。因为火烧之后,大树虽只剩了许多枯干,直立在山头,但烧不尽的茅草,野竹之类,已长得有一人身高,虎豹之类,还尽可以藏身。爬过二仙峰后,地下尽是暗水,草丛中湿得像在溪边一样,工人说,这是上面龙潭里流出来的水,虽大旱亦不涸。爬得愈高,空气也愈稀薄,因之大家都急喘得厉害;到了仙缘石上,四面的景色一变,我们四人的兴致,于是更勃发了起来。

这仙缘石,是大仙峰龙潭下的一块数百丈宽广的大石。奇形怪状的岩壁洞窟,不计其数。仙缘石顶,正当那一座峭壁之下,就是龙潭。虽系石壁中小小的一方清水,但溢流出去,却能助成东西两瀑布的飞沫银涛,乡下人的要视此为神,原也不足怪了。并且《东山志》上,还记有昔人曾在此石上遇仙的故事,故而后人题诗,有将此石比作刘阮的天石的。但我们却既不见龙,又不遇仙,只在仙缘石东首的一块像狮子似的岩石上那株老松——这松树也真奇怪,大火时并未焚去——之下,坐了许多时候。山风清辣,山气沉寂,在这孤松下坐着息着,举目看看苍空斜日,和周围的万壑千岩,虽则不能仙去,各人的肚里,却也回肠荡气,有点儿飘飘然像喝醉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