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幕三场抒情叙事诗体讽刺剧式哲理小说(第7/8页)
如此可知,日常人们所讲的“纯文学”、“纯小说”,并非是理直气壮的学术概念,而是模模糊糊自欺欺人企图诱导人们思维混乱的“捣鬼概念”。它们实际是想说通俗小说是有功利目的的,而那些小说没有功利目的;通俗小说通过刺激情感来赚钱,而那些小说不刺激情感不赚钱。这是一种似是而非的见解。事实上,被称为“纯文学”的那些作品,恰恰是具有强烈的功利目的的。它们或者“为人生”,“为社会”,或者为某种艺术主张,某种生命哲理,更不用说有的还为了迎合政治需要或领导意图,总之是为了“纯文学”之外的一些东西。相比之下,通俗小说没有明确而执著的人生追求和艺术主张,它们只是为娱乐而娱乐,为写作而写作,实际上是“为艺术而艺术”但又并不标榜这句口号,这样说来,通俗小说岂不成了“纯文学”?说到刺激情感或赚钱,那些“纯文学”—点也不逊于通俗小说,只不过它们不事声张,做得很虚伪,都遮着很髙尚的名目,许多“纯文学”作家高官得做,骏马任骑,稿酬不比别人少,特权要比别人多。许多“纯文学”作品打着艺术探索、人性追寻等等旗号,大肆描写露骨的性行为、变态的情欲和畸形的心理,有相当一部分“纯文学”读者是戴着有色眼镜去到那些作品中寻求情感刺激的。在这方面,倒是有些通俗小说表现得过于道貌岸然了。即便从“单纯”、“清纯”的意义上考虑,所谓“纯文学”,在整体上也要远远比通俗文学“思想复杂”。就如同标榜清纯的女大学生,实际上在身心两方面,都不能说比普通市井姑娘更“清”、更“纯”。因此,把“纯文学”作为通俗小说的对立面,在学理上是不能成立的。
最后,通俗小说不是“缺乏艺术性的小说”。
认为通俗小说是“不严肃的小说”,“不高雅的小说”,“不纯的小说”,其实背后还有一个共同的意思,即认为通俗小说是“缺乏艺术性的小说”。所谓"严肃”、“高雅”、“纯”,都是在为“艺术”张本,仿佛艺术的本质就是“严肃”、“高雅”、“纯”。通过前面的梳理,我们已经可以明白,文学艺术不一定要“严肃”、要“高雅”、要“纯”,即使一定要“严肃”、要“高雅”、要“纯”,通俗小说也并不逊于“非通俗小说”。而问题的关键在于,“艺术性”究竟意味着什么。
也许我们不能在此全面而详细地探讨美学上的“艺术性”问题。那么“小说的艺术性”或许是我们可以粗略地感受出来的。米兰·昆德拉在《小说的艺术》中把小说比喻为梦境:
梦的叙述,不妨这样说,它是想象从理性的控制、从对真实性的关注中解放出来,大胆地进入理性思考所不能进入的风景。梦只是这种想象的模特,我认为这种想象是现代艺术最体大的发现。
不论认为艺术是对现实的模仿,是对心灵的表现,是对存在的反抗,还是对生命的宣泄,小说的艺术性都离不开这样一个标准,即“梦得够不够好”。在这方面,通俗小说与“非通俗小说”是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而且,由于通俗小说做起梦来比较专心致志,往往更能引人入胜,“非通俗小说”经常不能保持一份平常心,为了显示“雅”,常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所以“非通俗小说”的作者和读者对待小说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都是“别有用心”的,也即心在艺术之外。通俗小说中的劣品次品,不是因为不好好做梦,而是因为梦做得太荒唐或者太普通,属于技术问题,而“非通俗小说”中的劣品次品,则是属于“立场问题”了。
小说的艺术性还可以用小说的基本要素来分别衡量,比如人物、情节、主题、语言等。在人物和情节上,通俗小说明显更占优势,通俗小说中那些栩栩如生的人物在艺术史上构成了最庞大的画廊,它们那些精彩的情节,更是通俗小说的魅力核心。在主题和语言方面,通俗小说或许被认为略逊一筹,但主题的大小深浅,与艺术水准没有根本性的关联,通俗小说的主题可以被理解为落后、陈腐,但也可以被理解为更接近存在,更接近永恒。至于语言,通俗小说也并非缺乏独特性和创造性,在由文学语言转化而来的日常语言中,来自通俗小说者为数更多。此外,关于文化蕴含,关于美学境界,我们都找不出通俗小说低人一等的确凿证据,三国水浒红楼西游所代表的古代通俗小说的艺术性是有目共睹的,从张恨水到金庸所代表的现当代通俗小说的艺术性也正得到越来越公允的评价。如果说从某种特定的时代精神出发,认为通俗小说缺乏某种“思想性”,还是事实的话,那么无论如何,认为通俗小说“缺乏艺术性”,是非常不公的,那样理解的“艺术性”,一定是狭隘的和片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