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灵魂朝向这一切吧,诗人(第15/22页)
而创作于1997年11月的长诗《回答》,则体现出王家新诗歌的另一种面貌,不再玄思,而与日常生活密切相关,内容也极为个人化。这首诗具有很强的叙事性,在叙述的过程中,探讨了人生、理想、爱情、现实等关键词之于生活的意义。诗歌从对个人生活的不幸的叙述开始铺展开来,渐渐地转向开阔与坦然。最后,诗歌在平静与展望中结束——
是到了告别的时候了。
我曾一再推迟,一再抱着希望,但
另一个勇敢的女性已经诞生,勇敢的人们
在彻底否认他们的过去——为他们祝福吧,
宽恕,理解和和解已不是我能期待的事;
每一个人都在追随着他们自己的神,
每一个人都将变成另一个人。
四十而惑,但我也听出了命运的一些低语,
我在辨认着宇宙的伟大法则。
我仍将把你带在我的生活里,血液里,
或一首献给这个正在逝去的世纪的挽歌里。
一如既往,我还随时准备向你的愤怒或欢乐致礼。
而我,在我写完这首诗后,冬天
就会沿着森林大道和花园小径向我走来,
霜雪也会蒙上我的明亮的窗户;
大雪封山之前,人们还会纷纷离去。
那不勒斯的女儿也将飞回温暖的家乡过冬。
而我将在这里留下。
我想我已经准备好了:从持续不断的降雪中,
从笼罩着山上山下和万物的静寂中,
将会静静地升起一支冬日的颂歌……
诗歌的标题是“回答”,那么我们要问,诗人要回答谁?回答什么内容?窃以为,抓住这两点,我们就能进入这首诗的内部。
在进入诗歌之前,人们首先会读到正文前面引用的两句话,一句是里尔克的“苦难尚未认识……”另一句是沈睿的“女权只是蓝图,那些勇敢的女人已经死了”。这两个人,一个是王家新敬仰的异国大师,一个是曾经在一起生活多年的妻子,尽管后来分手,但仍然是最知晓对方生活与心思的朋友之一。如此,我们不妨认为《回答》的潜在倾诉对象是里尔克和沈睿,而“回答”的内容,则是精神与世俗生活交杂的。这也说明了《回答》的性质——这是一首诗歌,而不是诗人的生活实录。在诗歌中,诗人诉说了自己的理想、现实、烦恼、忧虑、不满、期待、挣扎、抱负等丰富的内容,而这一切,都在生活之中被搅拌、被分割。内容的复杂,致使了诗意的迂回,最后螺旋式上升,不再是对某个具体的人的回答,而是对命运、世界、历史与信仰的坦白。因此,这既是一首个人化的诗歌,更是一首与社会有关、具有历史性的关乎精神与灵魂的诗歌。
到了这一地步,我们甚至可以进一步询问:“谁在回答?”在我看来,在这首诗,诗人已经不仅仅是个倾诉者和独白者,他同时也是一个倾听者,他在听从来自诗歌与生活本身的声音,顺应着语言和精神的引导。诗歌已经成为独立的存在,不在依附于诗人原本的思想意识,它无论从语言形式还是内涵,都已自足。
《回答》在《莽原》杂志1998年第三期发表后,引起了很大的争议,用王家新的话说:“《回答》这首诗发表出来之后引起了不同的反响,我听到的不同反响很强烈,甚至出现了为这首诗而争辩的情形,甚至是在夫妻两个之间也出现了一些争辩。”它被作为当年的重要作品收录入次年出版的《1998现代汉诗年鉴》和其他一些重要选本中,并被耿占春等著名学者专文讨论,一些大学也专门为此诗举行了读诗会。著名学者吴晓东认为,《回答》在王家新写作历程中具有阶段性的意义,“《回答》不仅仅是个人性经验的凝聚和喷发,同时叙事性情境的营建,还使这首诗具有了个体生命史诗的意味。”“在一定意义上说,《回答》意味着王家新对‘诗片断’阶段的某种自我超越,也意味着诗人在面对新的‘艺术的难度’的挑战。”
《回答》也是王家新非常看重的作品,在王家新看来,他“整个一生也许就放在这里面了”。王家新后来出版的《王家新的诗》、《未完成的诗》等诗集都收录了这首诗,可见作者对它的钟爱程度。
不管外界的反应如何,《回答》作为王家新在《帕斯捷尔纳克》之后最重要的作品,已经毫无疑问。《回答》在王家新的创作中出现,既顺理成章又出乎意料。说顺理成章,是因为诗歌中仍体现了《帕斯捷尔纳克》中的怀疑与担当意识;说出乎意料,是因为从这首诗开始,我们看到了王家新对具体生活的介入。此前王家新的作品,大多围绕着某种信仰和理想,虽然时常出现“我”,却显得高蹈,难以接近,而《回答》在继承了以往诗歌的品质的基础上,涉及了可以触摸和切身感受的生活细节,脚踏大地,沉稳而厚实。从这一点说,《回答》在王家新的诗歌历程中,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