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第3/7页)

原来克里斯又出过一本书。可是当时我已是无法再看书“讲出来我听好了,目前再用眼会瞎掉的。”

“还要配合做运动,你跟我回家去我教你好吗?”

“也好——”我站起来跟克里斯一路往城外走去。

克里斯住的区叫做圣法兰西斯哥,那儿的街道仍是石块铺的,每一块石头缝里还长着青草,沿街的房子大半百年以上,衬着厚厚的木门。

那是一幢外表看去几乎已快塌了的老屋,大门根本没有了颜色,灰净的木板被岁月刻出了无以名之的美。

克里斯拿出一把好大的古钥匙来开门,凤吹进屋传来了风铃的声响。

我们穿过一个壁上水渍满布的走廊,掀开一幅尼龙彩色条子的门帘,到了一间小厅,只一张方形小饭桌和两把有扶手的椅子便挤满了房间,地上瓶瓶罐罐的杂物堆得几乎不能走路,一个老太太坐在桌子面前喝牛奶,她戴了眼镜,右眼玻璃片后面又塞了一块白白的棉花。

这明明是个中国老太太嘛!

“郭太太,ECHO来了!”克里斯弯身在这位老太太的耳旁喊着,又说:“ECHO,这是我的房东郭太太!”老太太放下了杯子,双手伸向我,讲的却是荷兰语:“让我看看ECHO,克里斯常常提起的朋友——”

以前在丹娜丽芙岛居住时,我有过荷兰紧邻,这种语文跟德文有些相似,胡乱猜是能猜懂的,只是不能说而已。“你不是中国人吗?”我用英文问。

“印尼华侨,独立的时候去了荷兰,现在只会讲荷语啦!”

克里斯笑着说,一面拂开了椅上乱堆的衣服,叫我坐。“克里斯做一杯檬檬水给ECHO——”老太太很有权威的,克里斯在她面前又显得年轻了。

“这里另外还住着一位中国老太太,她能写自己的名字,你看——”克里斯指指墙上钉的一张纸,上面用签字笔写着中文——郭金兰。

“也姓郭?”我说。

“她们是姐妹。其实都没结婚,我们仍叫她们郭太太。”“我呀——在这里住了十七年了,荷兰我不喜欢,住了要气喘——”老太太说。

“听得谨?”克里斯问我。

我点点头笑了起来。这个世界真是有趣。她说的话我每一句都懂,可是又实在是乱猜的,总是猜对了。

克里斯将我留在小厅里,穿过天井外的一道梯阶到天台上去了。

我对着一个讲荷语的中国老太太喝柠檬水。

过了一会儿,克里斯下来了,手里多了几本书,里面真有他写的那本。

“不要看,你教吧!”我说。

“好!我们先到小天井里去做颈部运动。”说着克里斯又大声问老太太:“郭太太,ECHO要用我的法子治眼睛,你也来天井坐着好吗?”

老太太站了起来,笑咪咪的摸出了房门,她坐在葡萄藤下看着我,说:“专心,专心,不然治不好的,这个法子有用——”

我照着克里斯示范的动作一步一步跟,先放松颈部,深呼吸,捂眼睛静坐十分钟,然后转动眼球一百次……。

“照我的方法有恒心的去做,包你视力又会恢复过来——”

我放开捂住的眼睛,绿色的天井里什么时候聚了一群猫咪,克里斯站在晒着的衣服下,老太太孩童似的颜面满怀兴趣的看着我。

“讲你的生平来我听——”老太太吩咐着。

“说什么话?”我问克里斯。

“西班牙文好啦!郭太太能懂不能讲——”

我吸了口气,抬眼望着天井里露出来的一片蓝天,便开始了:“我的祖籍是中国沿海省份的一个群岛,叫做舟山,据一本西班牙文书上说,世界以来第一个有记载的海盗就是那个群岛上出来的——而且是个女海盗。我的祖父到过荷兰,他叫汽水是荷兰水。我本人出生在中国产珍奇动物熊猫的那个省份四川。前半生住在台湾,后半生住在西班牙和一些别的地方,现在住在你们附近的海边,姓陈。”

克里斯听了仰头大笑起来,我从来没有看见他那样大笑过。老太太不知听懂了多少,也很欣赏的对我点头又微笑。“克里斯,现在带ECHO去参观房子——”老太太又说,好似在跟我们玩游戏似的粲然。

“房子她看到了嘛!小厅房、天井、你们的睡房——”克里斯指指身旁另一个小门,门内两张床,床上又有一堆猫咪蜷着。

“天台上的呢——”老太太说。

克里斯的脸一下不太自在了:“ECHO,你要参观吗?”“要。”我赶快点头。

我跟着克里斯跑上天台,便在那已经是很小的水泥地上,立着一个盆子似的小屋。

“看——”克里斯推开了房门。

房间的挤一下将眼睛堵住了。小床、小桌、一个衣柜、几排书架便是一切了,空气中飘着一股丢不掉的霉味。不敢抬头看屋顶有没有水渍,低眼一瞧,地上都是纸盒子,放满了零碎杂物,几乎不能插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