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车客(第3/6页)
我笑了起来,对他说:“不要再谢啦,快把羊拖下去吧!它一直把我的头发当干草在啃哪!”
“现在羊粪也弄进车里来了,上次还骂我开儿童乐园,你扫,我不管。”回到家里,荷西先跑进去了,我捂着嘴笑着跟在他身后,拿了小扫把,把羊粪收拾了倒进花盆里做肥料,谁说停车载人是没有好处的。
有时候荷西上工的时间改了,轮到中午两点上班,晚上十点下班,那种情形下,如果我硬要跟着跑这来回一百公里,只有在十二点半左右跟着他出门,到了公司,他下车,我再独自开回来。
狂风沙的季候下,火热的正午,满天的黄尘,呛得肺里好似填满了沙土似的痛,能见度低到零,车子像在狂风暴雨的海里乱动着,四周震耳欲聋的飞沙走石像雨似的凶暴的打在车身上。
在这样的一个正午,我送荷西上班回家时,却在咧咧的黄沙里,看见了一个骑脚踏车的身影,我吃惊的煞住了车,那个骑车的人马上丢了车子往我跑来。
“什么事?”我打开了窗子,捂着眼睛问他。
“太太,请问有没有水?”
我张开了蒙着眼睛的手指,居然看见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迫切的眼睛渴望的盯着我。
“水?没有。”
我说这话时,那个孩子失望得几乎要哭出来,把头扭了开去。
“快上来吧!”我把车窗很快的摇上。
“我的脚踏车——”他不肯放弃他的车子。
“这种气候,你永远也骑不到镇上的。”我顺手戴上了防风镜,开了门跑出去拉他的车子。
那是一辆旧式的脚踏车,无论如何不能把它装进我的小车里去。
“这是不可能的,你怎么不带水,骑了多久了?”我在风里大声的对他喊着,口腔里马上吹进了沙粒。
“从今天早上骑到现在。”小孩几乎是呜咽着说的。“你上车来,先把脚踏车丢在这里,回去时,再搭镇上别人的车,到这里来捡回你的车,怎么样?”
“不能,过一会沙会把它盖起来,找不到了,我不能丢车子。”他固执的保护着他心爱的破车。
“好吧!我先走了,这个给你。”我把防风眼镜顺手脱下来交给他,无可奈何的上了车。
回到了家里,我试着做些家事,可是那个小男孩的身影,却像鬼也似的迷住了我的心。听着窗外凄厉的风声,坐了几分钟,我发觉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情。
我气愤的打开冰箱,拿了一瓶水,一个面包,又顺手拿了一顶荷西的鸭舌帽,开门跳进车里,再回头到那条路上去找那个令人念念不忘的小家伙。
检查站的哨兵看见我,跑了过来,弯着身子对我说:“三毛,在这种气候里,你又去散步吗?
“散步的不是我,是那个莫名其妙找麻烦的小鬼。”我一加油门,车子弹进风沙迷雾里去。
“荷西,车子你去开吧!我不用了。”我同一天第三次在这条路上跑时,已是寒冷的夜晚了。
“受不了热吧!嘿嘿!”他得意的笑了。
“受不了路上的人,那么讨厌,事情好多。”
“人,在哪里?”荷西好笑的问。
“每几天就会碰到,你看不见?”
“你不理不就得了?”
“我不理谁理?眼看那个小鬼渴死吗?”
“所以你就不去了?”
“唉,算了!”我半靠在车座上望着窗外。
我说话算话,有好几个星期,静静的坐在家里缝缝补补。
等到我拼完了那快近一百块小碎花布的彩色百衲被之后,又不知怎的浮躁起来。
“荷西,今天天气那么好,没有风沙,我送你去上班吧!”我穿着睡袍在清晨的沙地里看着车子。
“今天是公共假日,你不如去镇上玩。”荷西说。“啊!真的,那你为什么上班?”
“矿砂是不能停的,当然要去。”
“假日的镇上,怕不挤了好几百个人,看了眼花,我不去。”“那么上车吧!”
“我去换衣服。”我飞快的进屋去穿上了衬衫和牛仔裤,顺手抓了一个塑胶袋。
“拿口袋做什么?”
“天气那么好,你上班,我去捡子弹壳跟羊骨头,过一阵再回来。”
“那些东西有什么用?”荷西发动了车子。
“弹壳放在天台上冻一夜,清早摸黑去拿下来,贴在眼睛上可以治针眼,你上次不是给我治好的吗?”
“那是巧合,是你自己乱想出来的法子。”
我耸耸肩不置可否,其实捡东西是假,在空气清新的原野里游荡才是真正有趣的事,可惜的是好天气总不多。
看见荷西下车了,走上长长的浮台去,我这才叹了口气把车子开出工地。
早晨的沙漠,像被水洗过了似的干净,天空是碧蓝的,没有一丝云彩,温柔的沙丘不断的铺展到视线所能及的极限。在这种时候的沙地,总使我联想起一个巨大的沉睡女人的胴体,好似还带着轻微的呼吸在起伏着,那么安详沉静而深厚的美丽真是令人近乎疼痛的感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