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的事(第3/3页)
此刻我还生活在这个家庭之中,还能尽己所能,每天给小怀特班带来一点点希望。可我不会在这里生活一辈子的,当它彻底依赖我之后,我却离开了……又想到某一个寒冷的夜里,它用尽最后的生命能量,历经长时间的痛苦,终于了结生命……又想到,就算不死,秋天南下渡河时,这么小的狗也未必能游过额尔齐斯河的激流,那时它只能徘徊在北岸,成为真正的野狗……就算过了河,初冬时节途经乌伦古河畔的聚居点,正好赶上冬令吃狗肉,那里的汉族人天天到处打狗……这样的生命,活着又有什么幸福可言呢?
我怕它死去。为什么牛羊的死总比不上狗的死那样令人难过呢?大约因为牛羊的死总是那么宁静,而狗的死像是附着怨恨一般。它们死之前曾向人不停地求助过……
然而无论怎样的生命,都会死去的。搬家时,一只小老鼠从拆去的塑料小棚下没头没脑跑出来,被扎克拜妈妈一脚踩死。我庆幸那是一瞬间的事,还要庆幸它的灵魂单纯,不能理解痛苦。
事实证明,是我想得太多了。后来有一次进城,离开了三天。回到家,班班和怀特班仍好好地活着,缺了我那一点点馕块,谁都没饿死。
我还是不能理解生命的事情,还是没完没了地记挂着世间的苦难,还是不能释怀。却只能仅此而已了。
六月初,这片牧场迎来了一场盛大的婚礼,附近的牧民全都去参加了宴席。一大早,我们把贺礼绑在马鞍后,约好附近的邻居一同出发。似乎知道宴席上肯定会有好吃的,几家人的狗也鞍前马后紧紧相随。我们三家人就跟了四条狗。往下的途中,就像支流汇入大河一样,每到一个岔路口,就会有一匹或两匹捎着贺礼的骑马人汇入我们的队伍,狗也越跟越多。真热闹!
可到了地方一看,真丢人,就我们这一拨客人带了狗来。
婚礼仪式上人真多。怀特班还小,不懂事,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亢奋而紧张着,在人群中蹿来蹿去找吃的,不时鬼喊鬼叫,大家都很烦它。况且在庄重的婚礼上有狗捣乱也不像话,几个小伙子便把它捉住,拖得远远的,绑在小山顶上的一棵树下。接下来的小半天,惨叫声没完没了地远远传来,听着揪心。直到我们离开时,也没见有人给它松绑,那时又下起雨来了……我不敢过去看,因为自私,因为孤单,因为不想流露出对狗的怜惜而让人厌烦。况且,我知道妈妈正想趁此机会遗弃它。
而宴会远未结束,今晚还会持续一整夜,就更不会有人理它了。那么明天呢?后天呢?它被孤零零拴在山顶上,又饿又冷……宾客的队伍陆续启程回返了,它仍绝望地吠叫。此处有人愿收养它吗?它会自己挣脱,找到回家的路吗?大约不会了,这一次实在太远了……
我们一行人越走越少,跟来时一样,每经过一个岔路口,这支热闹的队伍就被分流掉一小部分。渐渐地,各自领着各自的狗回到了各自的家。
可走到最后只剩我们一家时,发现除了班班,怎么还跟着一条狗?
好不容易扔掉了一条,结果又领回来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