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块糖(第9/9页)

好了,不想这种节外生枝的问题了,正事要紧。我开始挑选水果糖。平日吃糖的时候,随便抓一块就是。但这一次,我苛刻已极。糖纸稍微有些残破的,颜色不鲜艳的,包括虽然外形完整,但由于被揉搓过,显出一副无精打采样子的水果糖,都毫不留情地淘汰。最后入选的种子选手,都像刚从生产流水线上跳下来的产品,容光焕发。糖块像石子一样坚硬,两端拧起的糖纸,好像小姑娘的刷子辫,舒展又漂亮。

我揣着糖果,用那把锐利的钥匙开了门,再一次走进太平间。屋子里有一种新衣服浓重的桉叶味,混合着炭盆燃烧后的袅袅烟气,好像是一片被雷电击过的热带雨林。班长安详地睡着,我附在他的耳边,轻轻说,对不起啊,再打搅一次……

我把三块水果糖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右裤兜里,我记得很清楚,我们正是从那个兜里取出了他的旧水果糖。我把班长的衣服重新抚平,让他睡得更舒适些,然后缓缓退出。

我感觉背后有凉风袭来。

回头一看,是竹干事。

你又来干什么?竹干事问。

我……来看看……我支吾着说。我知道像竹干事这样的老兵,将生死看得淡如烟云。把糖的事如实说出,他会笑我的。

生和死的区别,其实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大,不过是蚕蜕了一层皮。竹干事缓缓地说。

我转移话题说,那你来干什么?

竹干事说,我领着木工来装棺。

经他一说,我才看到,在不远处,一座朱红色的棺木,在几个人的肩头,宫殿一般雄伟地矗立着。

工人们开始装殓班长,棺里铺了松软的棉被。班长从水泥的台子上搬到木制的小屋,一定会感觉暖和些的。

竹干事对我说,不必遮遮掩掩,我都看到了。他以后没有机会吃糖的。

我说,才不对呢。我相信在一个春天的晚上,天上有着圆圆的月亮,班长定会和他相片上的未婚妻,在烈士陵园的台阶上相会,每人嘴里含着一块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