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骆驼剌(第9/15页)

女人提了箱子,转身,往外走。她知道转身就是别离。她想起那个春天,男人带她回到乡下。女人想着一大簇一大簇的野玫瑰,铺遍山野,满了把撸着,提了裙兜着,笑着闹着,惊动整个春天。可是并不像她想的那样。山野的玫瑰,少得可怜。每发现一朵,他都会兴奋地叫她来看,然后小心摘下。他的手臂,被山间的荆棘,划得伤痕累累。

她问每年都是这样采么?他说是。她问为什么一定要采玫瑰花苞呢?他说养颜美容,消除疲劳……她轻轻捶他一下,她说我说真的。他说习惯。因为习惯。你习惯了喝玫瑰花茶,我习惯了为你采摘。她说难道不能买些么?他的眼光便黯淡了。他说你认为可以吗?

可以吗?她不知道。面前是汗流满面的脸和伤痕累累的臂,她有些感动。

女人想扔下箱子,转身,去拥抱她的男人。可是她的高跟鞋敲打着陈旧脆弱的竹质楼梯,无可奈何地响。她慢慢往上走,推开古老的木门,拐进幽静的胡同,转到繁华的街区。满街都是阳光。她来到城市最繁华的心脏。

她打电话给磊。她说那里有落地窗,有花坛,有你的玫瑰,是吗?他说是。女人说有山野吗?他说平原都市,怎么能有山?你快来吧。仿佛要挂断电话。女人说你等等,喝的呢?他愣了,说纯净水果汁咖啡汽水可乐葡萄酒热茶,你想喝什么?你怎么了?女人说没什么,有玫瑰香茶吗?他说什么玫瑰香茶?女人说山野玫瑰的花苞,泡在沸水里……他说可以买……花店有卖吗……茶店呢?女人说你采不到?他说肯定采不到……想喝买些就行。挂了吧?女人说,好。

女人站在那里,嘤嘤地哭了。她正远离一个男人,她正奔向一个男人。满街都是行人,她感到深深的可怕的孤独。她毫无理由地打开箱子,看到里面的玫瑰花苞。男人什么时候把玫瑰花苞塞进箱子的?干燥并娇嫩的花苞,却让她想起男人鲜血淋漓的手臂。

捧在手里的玫瑰和泡在水里的玫瑰有区别吗?当然,肯定有的。

女人提着她的箱子,转身,往回走。她走过繁华的街区,拐进幽静的胡同,推开古老的木门。她发现门后站着她的男人。他好像一直站在这里,一直没有动。

男人说这么快就回来了?

女人没有回答。女人说,给我泡一杯玫瑰香茶。

梦语

男人一直有说梦话的习惯,近年来尤其如此。有时候,睡梦中的男人竞然泪流满面,将她一次次吵醒。

“小玲。”“嗯。”“我爱你。”“嗯。”“答应我,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离开我。”“嗯。”“爱我吗?”“嗯。”睡梦中的男人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回答,翻一个身,继续睡去。

有时候,在客厅里,男人问女人,“晚上吵到你没?”女人说没。“真的没?”男人再问。“真的没。”女人肯定地说。男人就喝一口茶,继续把头埋进电视。电视上也许正踢着足球,也许正播着广告,没关系,对男人来说,好像,所有的电视节目,都能令他着迷。

结婚七年来,男人一直奔波于家和另外一个城市之间。两个城市都有他的生意,男人把它们打理得井井有条。他是那种很成功的男人,接近完美。

“小玲。”“嗯。”“爱我吗?”“嗯。”“我也爱你。”男人在梦中含糊不清地嘟囔,然后翻一个身,沉沉睡去。

那几天男人的身体突然有些不适,胸口总是发闷。女人陪他去医院检査,拍完CT,男人的电话响起来。是公司打来的,催他赶快回去。于是男人抓起那一把报告单,急匆匆走了。

吃晚饭的时候,女人发现男人的表情有些奇怪。她马上想到医院的那一撂报告单。她一张一张地翻看,表情一点一点地紧张。

她马上打电话给她的医生朋友,请她分析一下一位同事的医院报告单。她把报告单念完,对方说:“是恶性肿瘤。”她说不可能,再—字一字地给她念一遍,对方仍然说:“是恶性肿瘤。”那时男人就坐在她旁边抽烟,一字不拉地听着她们的谈话。女人放下电话,整个人瘫在沙发上。

男人说睡觉吧。女人说好,站起来,突然疯了似地抱紧男人。她说别怕,会治好的。男人说知道。女人说从明天起,我们俩扔下所有的事,只治病,我陪着你。男人想了想,说行。女人说花多少钱都要治好,哪怕砸锅卖铁,哪怕欠下巨债。男人笑了笑,说没这么严重吧。女人抱着男人,问,爱我吗?男人说当然,这还用问?女人说不管如何,我都一直陪着你。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我这就写辞职报告,明天一早就去银行取钱……我爱你。男人说不会有事的,快睡觉吧!然后他冲进洗手间,把水龙头开出很大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