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粗布衫的和穿燕尾服的终究要分手(第2/4页)
无论惠特曼如何辩说,在上流社会,他都无法改变作为一个无教养的野蛮人的丑陋的形象。
连爱默生也持同样的看法。当这位文坛教父式人物在《论坛报》上赫然看到他那封热情过头的致敬信时,不禁深感震惊和沮丧。他对到访的朋友表示说:“如果我早有准备发表这封信,那么,我就会大大扩充‘但是’那部分内容。”他还对剑桥诗人朗费罗的弟弟说惠特曼干了一件“莫名其妙、粗暴无礼的事”。等到惠特曼将《草叶集》第二版寄来时,所有访问过爱默生的朋友都说,从来不曾见到爱默生如此真正地发怒过。此后,爱默生评论《草叶集》的调子就明显不同了,甚至充满讥嘲,比如说是“拍卖行的商品目录”,“只不过是《薄伽梵歌》和纽约《论坛报》的奇特的混合”,“一半是鸫,一半是鳄鱼”,诸如此类。他派去拜访惠特曼的第一个使者曾经这样说过:“多年来,爱默生一直是我们文学界的‘银行家’,凡经他过目的文稿,经他在柜台上敲过看过的无论是真是伪的硬币,都能到处畅通无阻。”《草叶集》到底是良币呢,还是伪币?“银行家”如此前后反复,他真的具备这种判断的眼力吗?
但是,无论如何,爱默生具备一种绅士风度,文明人特有的演员气质。即使他开始讨厌惠特曼,还是履行了信中的承诺,到纽约见见他的所谓“赞助人”。
爱默生与惠特曼会面大约有十次之多。头一次除了爱默生在日记里保留了一个极其简略的记号以外,没有任何记载,可以推想见面的气氛不会很融洽。
1860年春天的一次会见,是在波士顿公共广场的榆树下面。他们一面散步,一面交谈,结果仍然因为《草叶集》争论起来,弄得不欢而散。
爱默生极力建议惠特曼重新考虑他的近作,他越写越出格,简直全然置社会道德于不顾了。爱默生特别提到《致一位普通妓女》这首诗:
镇定些——对我随便些——我是沃尔特·惠特曼,
像大自然一样解放,健壮,
只有太阳把你排斥了,我才会排斥你,
只有流水拒绝为你闪光,树叶为你发出声响,
我的话才会拒绝为你闪光并发出声响。
我的姑娘,我和你定一个约会,让你和我一样
做好准备,以便和我见面,
但愿你有耐心,保持最佳状态,直到我来。
到时候再见,此刻让我以含有深意的一瞥
向你表示敬意,
为了你不会忘记我。
还有《亚当的子孙》里的许多段落,爱默生指出,时代与时代的趣味都还没有这方面的准备,因此必须加以删除。他的观点是,在目前,即使稍微提及裸露的身体也是一种禁忌;性,尤其是女人,那是需要掩盖的邪恶的秘密,绝对不可以公开渲染和炫耀。惠特曼知道爱默生不是那类容易被小孩的伦理道德所惊吓的人,反对的原因,肯定是出于对所谓的“社会效果”的考虑。他反问爱默生道:“如果那样,剩下来的还会同样是一本好书么?”爱默生的回答是:“我不是说同样一本好书,我是说要有一本好书。”据惠特曼回忆说,当时,他已经明确地意识到不能接受一切规劝,而坚持走自己的路了。他对爱默生说,《草叶集》不管站得住也好,垮下去也好,反正它得保持现在这个样子。
“世界上最脏的书就是被删改过的书”,多年以后,惠特曼对特劳贝尔说。就在这次会见之后不久,他出版了《草叶集》的修订本,用他的话说,这次是“真正出版”,“以永久的形式出版”。这个版本没有收入原来的序言,也没有收入爱默生的往来信件,以及任何的评价文章,是一本纯粹的诗集。他有信心显示诗歌在他那里的最本质的力量。
然而,不听爱默生的劝告,使惠特曼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草叶集》被列为“诲淫书刊”,禁止在波士顿出售,其实在其他许多地区同样遭到查禁。至于“不道德”的书的作者,则被解除了政府机关办事员的职务,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找不到一份正当的工作。直到逝世为止,他都无法完全消除这魔鬼般的阴影,上流社会和传统势力加给他的坏名声。
如此看来,爱默生是先知了。
1871年,英国有一个叫詹姆斯·布赖斯的学者说,爱默生对惠特曼已经不抱任何希望。据他说,爱默生说惠特曼不仅自高自大,而且装模作样,行为粗鲁而自鸣得意,过于轻视有教养的人的惯用语言。“告诉沃尔特,我是不满意的,我不满意。”爱默生说,“我希望他创作民族的诗歌,但看起来他只是满足于写存货目录。”爱默生认为惠特曼的朋友应当更多地同惠特曼辩论,坚持要他驯服一些,守规矩一些——更关心美、艺术、文化等方面的要求。然而,在惠特曼听来,只觉得可笑而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