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威尔:从政治中来,到政治中去(第2/2页)
悲剧在书中是分两条线索展开的:一条是马统工党的毁灭,一条是奥威尔理想主义的幻灭。在大搜捕的日子里,便衣警察趁午夜闯入奥威尔所在的旅馆,搜查他的卧室,几乎搜走每一块纸片,从日记、书籍、剪报到所有信件;此外,还搜走他在疗养院的所有东西。这便是一个志愿者寻求革命的代价。然而,就在这个英国佬带同他的妻子一起,侥幸逃离这个战火纷飞的国度,踏上另一片和平安宁的土地时,竟然萌生了一个简直不可思议的念头,就是:重返西班牙!他写道:“虽然这样做可能对谁也没有好处,甚至会遭遇杀身之祸,但我还是希望能够跟其他人关在一起。”他承认,几个月的西班牙经历对他来说具有特殊的意义,他无法记下他的全部感受,他的梦魇、痛苦、悲愤,以及深情的眷恋和祝福。他说:
我个人在这场战争中所扮演的角色无足轻重,战争只给我留下了最不愉快的回忆,可我还是不想与这场战争擦肩而过。你已经看到了这样一场灾难——虽然西班牙战争已经结束,但这场战争最终将被证明是一场骇人听闻的灾难,它所带来的远远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屠杀和肉体上的痛苦——这场战争不一定会导致理想破灭或玩世不恭。奇怪的是,整个经历却让我更加坚信人类的高尚品质。……
幻灭之后仍然希望,——这就是奥威尔。
是政治赋予了奥威尔以永无止息的热情,在“血腥的哑剧”之后,他写下《向加泰罗尼亚致敬》;在《向加泰罗尼亚致敬》之后,又以悲剧的想象力,写下《动物庄园》和《1984》。从情节的安排看,奥威尔是绝望的,然而他所绝望的也只是个人曾经有过的政治信仰——苏联式的共产主义,而非人类存在本身。
人类存在本身就是政治。所以,奥威尔会称他的写作是政治写作。从政治中来,再回到政治之中,这就是他写作的全部。惟有在政治和对政治的感悟中,他才获得了写作的自由。这时,他可以不必理会那些小雅人,不必讨评论家和出版商的喜欢,不必照顾种种关于“有趣”、“游戏性”、“美是和谐”之类的文学说教,——且看他在他的叙事性文本中放肆地随处插入大段大段的议论,是何等的目中无人!他所需要的,仅只是忠实于他的良知——大约也惟有如此诚实的写作,孤傲的写作,坚定的写作,才真正称得上是“个人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