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应当以何种态度面对厄运(第2/2页)
这一刻,我蜷曲在床头,在明天尚不知身居何所的夜里,还能思量这些,虽然苦涩,却也自足。父母说,他们现在整晚愁得睡不着觉。对此我有很大的过失。先前,我电话回家只问他们身体健康,很少关心生意上的事情,因为关注自身太多,对父母的事业没尽到劝说提醒的责任,致家庭有今日之损失。我也从本来有机会啃老的人,变成不得不面对家庭艰辛的人。
于家庭而言,父母的遭遇是极大的不幸;于我而言,亦未尝不可说是一种幸运,一种福赐。在我以往生命的二十八年里,从未遇到这等时刻,需要和从前从未打过交道的地方政府、开发商、律师打交道。倘不是家庭的遭遇,如何有机会经历这番阅世体验。
重要的并不是事情涉及的钱财金额,而是事情本身。不应为金额大的事情慎重,却对金额小的事情苟且。人生所需面对的事情无有了期。唯在面对事情的态度上,体现出一个人生命的价值与意义。
《庄子·秋水》里说过一种鸟,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这种鸟在世上并不多见,但在有梧桐、有练实、有醴泉的土地上,就能见到它们。孔子说,鸟兽不可与同群。又说,危邦不入,乱邦不居。这就是不苟且、不妥协的态度。
人心的蒙蔽并非生而有之。那些非法中介,也绝非天生惯于欺诈瞒骗者。只是他们在面对事情时,以利害得失计,则欺诈能得到更多方便。既然选择这样的道路,则一生所处之地,所履之处,所相与之人,无非欺诈瞒骗者。水流湿,火就燥。在这样的土地上,舍欺诈瞒骗则无容身之理。如此,只能永堕秽土。
他们游走在法律的边缘,以欺诈之能避开法网恢恢。出言相欺,空口无据,则公安方面无出师之名义。若起诉到法院,他们既不出庭,若败诉,又查不到他们名下财产。他们如何光明正大地生活在这世上,如何坦坦荡荡地将自己身份昭示于世人呢。有人身无分文可以游荡世界,有人手握巨资却不敢见光,此中分野,不源于一生须经历何种事情,只源于以何种态度面对事情。腐鼠滋味,若成珍馐,则生命之意义又剩几何。
孔子有个弟子叫子路,是孔子最亲近的弟子。孔子曾说,若有一天,我的信仰不能在这片土地流行,能跟从我乘槎泛海的人,怕是只有子路吧。
子路天资极平,卤莽愚钝,远不能和孔门其他弟子相比。因为他过于刚直,孔子说,无法想象他会是怎样个死法。子路的死是这样的:在战斗中,系帽的带子被敌人砍断了。子路放下剑,去系带子,就被对方杀死了。
以子路之勇武,对抗敌人绰绰有余。但君子可死而不可免冠,故子路放下剑来系缨带。这样迂腐的做法,使子路丧失了生命。却又以另外的意义,成全了子路。这世上总要有一些人以这样的态度存在,以使练实、梧桐、醴泉,有它的意义。
德行不如颜渊,言语不如宰我,政事不如冉有,文学不如子游,而子路之死,则有颜渊、宰我、冉有、子游所不能为者。这大概就是孔子特别钟爱他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