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们的收入(第2/2页)

又比如弗兰德斯大宗匠鲁本斯先生。这位爷虽然身在弗兰德斯,学的是比利时、荷兰和德国的画法,但南下罗马和威尼斯,学了个够,专会画超大尺幅巨作,交游的又是达官贵人,自己都做了大使。名望显贵之后,就不用亲自下场画每一笔了。须知他老人家的作品,19世纪统计出来是两千余幅,大半还是一两人高的大作品,一个人如何画得过来?到了晚年,功成名就了,鲁本斯就经常搬张椅子,旁边一坐,指挥助手:“你画头,你画脚,你画马,你画衣服”,都指挥停当了,他大爷悠然自得,坐着看,好比导演。他就这么坐着干看,按行价,你也得每天付他一百盾,相当于17世纪初荷兰缆绳厂工人一年的收入。到最后画要完了,他才起身,这里那里,施展他的如神妙手,添加色彩、注入灵魂,于是画龙点睛,画就活了。这活看着容易,但按19世纪法国大家丹纳的说法,“弗兰德斯只有一个鲁本斯,一如英国只有一个莎士比亚”,所以1621年,安特卫普真有豪门贵族,签了份合同,都不敢要求鲁本斯亲手画,只敢低声下气地提这么个条款:

“须鲁本斯先生着过色,并署名。”

相比起来,面向市民阶层的荷兰三大宗匠:

哈尔斯因为一句“你画得不像”就得全额退押金,一度十年没有订单,被面包商逼到破产。

伦勃朗36岁之前殷富,36岁画了《夜巡》丢了名声,到49岁因为复杂的诉讼问题破产,晚年为了钻法律空子,还得给情人和儿子打工。

维美尔到死时还欠着债没还。

其中高下,很分明了。

大卫是出名的革命画家,但他可不是穷革命。身为拿破仑家的首席画师,每年津贴一万二,此外光教学生收入五千法郎,把《萨宾妇女》租给卢浮宫五年收入六万六。那幅《拿破仑过阿尔卑斯山》,皇帝当时一次性给他二万五千法郎。挂靠着王室,就是这么富裕。

而不挂靠王室、独立谋生的画家呢?凡高的例子被举烂了,而且缺少对比。说克劳德·莫奈。

此人(以及他的好哥们雷诺阿)的幸运之一,在于活得长。以1886年(莫奈46岁)为界,之前他穷得一塌糊涂,之后他画作有了销路,就能买房子、挖水池、养睡莲了。

莫奈二十郎当岁时,过的是这种日子:那时节的年轻学生,穿衣打扮大多是波希米亚风——换句话说,吉普赛人似的,以不羁为美。但雷诺阿后来描述说,莫奈的打扮却很布尔乔亚情调;虽然穷困,却打扮得像花花公子。“他兜里一毛钱都没有,却要穿花边袖子,装金纽扣!”在他们穷困期,这衣裳帮了大忙。那时学生吃得差。雷诺阿和莫奈每日吃两样东西度日:一四季豆,二扁豆。幸而莫奈穿得阔气,能够跟朋友们骗些饭局。每次有饭局,莫奈和雷诺阿俩人就窜上门去,疯狂地吃火鸡,往肚子里浇香贝坦红葡萄酒,把别人家存粮吃罢,才兴高采烈离去——雷诺阿后来对他的女儿说:

“那是我人生里最快乐的时光!”

1866年,莫奈画了《花园里的女人们》,说是“们”,其实模特就是同一个:他太太卡米耶。这画卖不出去,他又穷,只好把自己的旧作品拿出来,刮掉画布上的颜色,重新画。他好哥们巴齐耶看不下去了,很仗义地说:

“我给你2500法郎,你把《花园里的女人们》卖给我吧!”

但巴齐耶也没钱,所以:

“可是我只能按月付,每月给你50法郎……”

1922年,莫奈做完了他著名的巨作《睡莲》联画,捐给了国家——他那时不缺钱了。国家不好意思,想表示一下,于是花20万法郎,把《花园里的女人们》收购了。

有点儿讽刺:在莫奈作为独立画家、需要钱谋生的时候,国家没给他钱(他被官方沙龙拒绝过许多许多次)。等他有名了,有钱了,也老了,国家才慷慨解囊——这时候,他都不需要钱了。

国家鲜有雪中送炭,只顾锦上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