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个被腰斩的国家(第3/10页)

然后,我们来到另一位中年汉学家施德满先生家里。施德满的小院子里,两棵大树的巨大树冠下已经坐满了客人,有德国的汉学家,有华裔德籍学者,还有来自台湾的骨肉同胞,长凳上、靠椅上,坐的坐,站的站,欢声笑语,十分活跃。不一会儿,在北京语言大学派遣到柏林大学任教的张讲师的协助下,施德满夫人端来了他们包的饺子。饺子个儿很大,很好吃,也很解决问题。之后,女主人又端来了她亲手制作的中式甜点杏仁豆腐,也是高质量的,非常实惠。

黄胡须、身材不高、质朴而又热情洋溢的施德满带领我们参观了他的住房。房子不算大,室内陈设也比较简单。显然,男女主人都是“中国通”加“中国迷”,处处摆着中国货、中国工艺品,挂着中国画。主人对我们的参观没有做任何准备,甚至施德满的工作室里被子也没有叠。苏珊娜小姐对我说,追求物质生活是市民们的趣味,而一般知识分子,在生活上是并不讲究的。看来,天下“老九”也是一般“黑”的。施先生津津乐道的还有两条,一个是他的带有自动消字设备的打字机,如果打错了,一按消字键,再按原来错打的字母就可以消掉,真可谓舒卷如意。翻译王浣倩试了一下,她的打字技术和打字机的方便适用都受到了喝彩。另一个是他的阁楼,阁楼原来并没有,是他自己盖起来的。所需工具不过一把电钻,钻好了孔,买来各种板材,拼合之后,拧紧螺丝就多出一间小房来。“老九”自盖小房,北京与柏林也是颇有共同之处的。无怪乎后来到了汉堡,一位华裔德籍友人建议笔者买一个电钻回国,以便改善和扩大住宅。笔者考虑再三,一是对自己的劳动能力缺乏自信,一是钻完洞后到哪儿去找板壁材料,一时还想不清楚,故而作罢。

现在回过头来说说西柏林。由于众所周知的柏林的特殊地位,联邦德国(西德)的飞机不能飞越东德的领土,飞往西柏林。我们从波恩—科隆机场,乘坐占领国之一的英国的飞机,向柏林飞去。没有多长时间,就看到了柏林的高楼大厦,其气象自与波恩、科隆不同。顺便说一下,德国朋友常常说,他们是一个小国,而中国是一个大国。德国朋友强调说,西德的面积不过相当于一个四川省,而人口还没有四川省多,听了这话,让我们既兴奋又惭愧。然而事实如此,在德国境内旅行,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都不算远,哪里有像我们从齐齐哈尔到广州,或者从上海到乌鲁木齐的遥远路程呢!

当陪同人员告诉我们“下面就是西柏林”时,当我们从机场出来,坐着一辆面包车驶过柏林的街道时,我一时颇有感慨。过去,我只是从苏联的影片里看到过西柏林,似乎这里是一个魔窟,一个间谍如牛毛的特务中心,或者用赫鲁晓夫的话,说西柏林是一个“毒瘤”。现在,我身临其境了,西柏林,你的真面目究竟是怎样的呢?

西柏林闲散而又快活,热闹而又(与波恩等地比)喧嚣,说重一点,有那么一种乱哄哄的劲儿。高大的建筑物,欧洲最大的超级市场,各种肤色、各种服装、各种打扮的旅游者,在旅店或者咖啡馆门前、廊下或者露天喝咖啡的人群,易北河和人工河、人工湖,在战争中被破坏了的天主教堂与在教堂残骸两旁新修起的、带有现代派建筑味道的新教堂与新钟楼,在“纵火案”中烧毁的、一直搁置至今供人凭吊的前国会大厦,英占区戒备森严的苏军烈士塔,各种各样的啤酒广告,显然多于其他地方的残废者……所有这一切,都被结结实实地圈在一道墙里。墙其实并不高,也不厚,远远比不上我们的万里长城,但是墙的那一面还有一道铁丝网,铁丝网与墙之间还埋有地雷。一条举世闻名的菩提树大街被拦腰隔断,而东柏林电视塔的耸入云霄的形影赫然在目……

我们到的那天是六月七日,星期六。西德各地都实行一周五天工作日制度,从星期五晚上,各机关、工厂……就都开始了假日。又加上我们到的那天是天主教宗教节日——圣体节的第二天,所以,我们赶上了亲眼观看市民的狂欢场面。

为了记住第二次世界大战,西柏林市政当局有意识地保留着被炸毁的教堂残骸不予修复或者清除。以这个教堂为中心,这一天,柏林的成万成十万的青年聚集狂欢。许多人佩戴着圣体节的纪念徽章,许多人传阅着宗教传单,然而更多的人显然是玩的。人们排着队买啤酒,围着圈坐在地上饮酒、吃东西,站在那里把装饮料的铁听扔到地上,用皮鞋把它踩扁。左一个乐队,右一个乐队,把赞美诗的旋律“爵士化”,人们随着这节拍跳舞。各种卖食品、卖纪念品、卖小百货的商摊也摆在了人群里。走路想不碰到别人是很困难的,正在走路的行人常常被人流冲散,于是我们作家团的同志与德国陪同人员,只得像托儿所的孩子那样拉起手来。苏珊娜小姐解释说:“我们喜欢这个样子,你挤着我,我挤着你。这样可以使人们的关系变得亲密起来。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由于人们各自坐在自己的汽车里,使人们的相互关系变得愈来愈凉快。”苏珊娜的中文是讲得很标准和流利的,这里她说的是“冷淡”,她把它说成了“凉快”,很可能是口误,但也不妨认为是一个带有玩笑口吻的代用词。人和人的关系变得愈来愈“凉快”了吗?这是我到西德后多次听到德国朋友提起来的话题。其罪魁祸首是汽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