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自己”真经 (第2/3页)
我曾高度怀疑,对卡特琳来说,约翰像一个替代父亲、精神导师,还有点暧昧的混合体。这种奇特关系像一团阴霾,笼罩着我们两人共眠的高床。一见面,约翰的大眼睛迸射出激动、欣喜和憨直,和我紧紧拥抱,专注而且时间长久,似乎要传递某种能量。从机场到欧亥镇车程两小时。一路上,卡特琳拉着我的手,头靠在我的肩上。窗外呼呼吹来潮湿的海风,还有棕榈的清香。前些天我对卡特琳和约翰的阴暗猜疑,无影无踪,随风飘散。
那地方和我的想象大相径庭,完全就是南加州富裕中产者的山地庄园。大草坪、游泳池一应俱全。一打开门,从楼上飞奔下来一个十二三岁丰满红润的小姑娘,她和每人重温一遍约翰式的拥抱,还在我嘴唇上重重吻了一下。这是麦娅,胖大嫂卓娅的女儿。现在我明白了欧亥公社的见面礼节:充分地拥抱、亲吻,以期消除猜疑、敌意,或人性中储存的其他负面能量。
吃饱了,困了,天也黑了。卡特琳告诉我,在后院树林子里有个大木盆,灌上热水,可以享受星光下的盆浴。胖大嫂卓娅一听,急急地说也要去。我感到极度困惑和扫兴,但不敢流露,毕竟胖大嫂准备了迎接我们的晚餐。况且对公社里的各种礼节我还不甚了了,也不好意思问得太具体。
洛杉矶著名的废气之雾飘不到这山里。在几根黑色树枝上面,淡蓝色的夜空如流星雨一般璀璨。那个大木盆,别说三人共浴,恐怕五个人都绰绰有余。我想得太多了。这里不忌讳男女一道脱光了身子洗澡或游泳,如此而已。
水蒸气蒙住了我的眼睛。旁边的胖大嫂稍稍一动,一股强烈的波浪便涌上我的脸颊。我听见卡特琳用陶醉的声调对卓娅说:约翰不是普通人,他能接通宇宙之大能。虽然热气逼人,我还是感觉到全身泛起的鸡皮疙瘩。
第二天早晨,卡特琳和我两度缠绵,许久未曾有如此酣畅的亲热和释放。我拢着她汗湿的头发,心中涌出无与伦比的柔情。“我爱你!”我对她说。她沉默良久,用她的蓝眼睛注视我。我从那眼里看见从未见过的冰冷。“我不能再爱你了,”她说,“我有病,还在康复之中;我得先学会爱自己。”
四
我克制住了提前返回纽约的冲动,硬下心肠在让我心碎的欧亥伊甸园里住满了15天。我搬到大宅子的另一角,强忍着溢满胸腔的委屈和伤感,每天找些方法来打发时间。
在公社,我认识了沃夫冈和他的美国女友妮娜。沃夫冈也是德国人,据说从前是西德学生运动的激进左派,抛下妻小,一个人跑到加州。每天和他们闲聊,我慢慢了解了欧亥公社所代表的一些学说和主张。大概意思是:在每个人的身体和潜意识深处,都埋藏着巨大的能量,通向无限的生命和宇宙之大爱。寻常世人的喜怒哀乐、情感欲求通通不值得重视。多数人一生辛劳求索,悲喜轮回,无止无息。那么,如何找到那个能量呢?答案是:慢慢学会爱自己。当然,约翰可以给予某些指导。
“约翰·戴维斯是好人。”沃夫冈说,偶尔有朋友来此地小住,有钱就给点儿,没有也不计较。戴维斯原来是骨科医生兼康复专家,后来有个好莱坞过气女星给了一笔数目可观的捐助,从此他行医兼心理咨询并布道,还享受一小批人源源不断的追捧。沃夫冈还说,在阳光灿烂、内心空虚的南加州,像戴维斯这样的小教主不在少数。
欧亥公社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那个绛蓝色的游泳池。无聊的下午,我去游泳池,沃夫冈和妮娜总在那里。于是,在清得发亮的水里,两个赤条条的大男人,有时加上抱着塑料鸭子的小麦娅,来来回回地穿梭游动。妮娜始终躺在大毛巾上读流行小说。每次转变方向,我试图不朝她的方向看,以免过分注意到刺目阳光下她袒露无遗的身体。
当时我想,能当上戴维斯这样一个满面红光、招人喜欢的大骗子,实在是一种不错的活法。
临走前两天,卡特琳帮我跟戴维斯约了时间。白天他忙,约在深夜。我们坐在大木盆旁边,看着远处的山脉和星星。出乎意外,他对我和卡特琳的伤心史毫无兴趣,倒问了很多涉及中国的问题,关于我如何长大、与父母怎样相处,等等。他还问我如何看待美国的自由。我反问:“你怎样看呢?”他回答:“美国人有各种法律权利,但毫不自由。因为他们缺乏感觉的自由,要别人来教,才晓得怎样开心、怎样给自己找乐。”世上有这么蠢的人吗?
分手了。我和约翰·戴维斯紧紧拥抱。他不经意间讲了一声:“聪明小伙儿,找个别的女孩罢,容易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