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7/9页)
这里,我们收到了想象电台迄今为止年龄最大的听众来信,是八十二岁的大场美代女士的来信。请允许我郑重地读一下。
“DJ阿克先生,您的节目我正在反复收听。我年事已高,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之前我和我家先生都已经卧床不起了。可是现在我的右手也断了,我家先生也受到了威胁生命的严寒的侵袭,我们两个都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只能背靠背蜷缩在房间的一角半卧着听你的节目。我们得知跟我们一样受苦的人还有很多很多,你的节目已经成为我们的一种依靠。”
不敢当,我可以感受到您的心情。
“我的手不能用了,所以请原谅我不能给你写信了。虽然儿子儿媳妇让我们带着手机,可是总是忘了充电,而且原本我也从来没发过短信。所以我只能一心祈祷我要说的话可以传达给你。而且,我感觉我脑子里写的那些话好像你已经接收到了。我先生说他也感觉到了,现在我们两个人互相拥抱着。这太值得感谢了!
“其实我先生已经说了好几次了,他说他也有话要对你说,现在换他说话啊。我想他的声音可能非常微弱,先跟你打个招呼,请原谅啊!”
“我叫……大场喜一。”
我是DJ阿克。喜一先生,请你随意地写吧!
“‘魂魄留恋于人世’……这句话一直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这句话您老婆应该也很喜欢,这也是经常出现在古典戏剧中的一句话。因为还有未完成的心愿,所以魂魄不愿前往另外一个世界。阿克先生,我们大家,都是这个状态啊。你也是一样的。在全国,昨天或者今天变成这样的人们都在听着这个广播。”
……
“在歌舞伎这些戏剧中,如果说到魂魄为什么留恋于人世,那基本上都是因为有仇没报……故事不都是这么写的嘛,我现在觉得还真是那样的。在大地强烈地摇晃之后,巨大的黑色海浪……令人难以置信地从海岸侵入到好几公里之外的内陆。我家的房子也被冲得骨碌碌乱转……我也不知道最后转到什么地方去了。可是我却不能忘记,从跟我一样被冲走的熟人家的房子里,有一个红色的双肩书包被甩了出去。那么海水泛滥到哪里才止步的呢?在与海岸平行的公路分叉出来……垂直于山的方向……有一条像堤岸一样的细细的小路,海水刚好到那条小路边上的地方就停止上涨了。那是一条旧公路。”
到旧公路,就刚好停了?
“是的……据说,‘二战’前,这条旧公路是用来运输当地的海产品和山上砍伐的木材什么的……是一条山路。我年轻的时候从关东搬到这里来,一边继承了叔叔的田地一边研究了……地方史,所以我是知道的。可是战后的开发异常迅速,旧公路什么的……弯弯曲曲的,而且很窄。所以沿着海岸的土地像一条线一样都被买下来……等到开通了宽敞的大路,旧公路就落伍了。托了开发的福,我们都过上了好日子……可是……”
是啊。
“我现在很认真地在想,过去的人也许知道……海浪会涨到这个地方来的。如果把土地铲低,在离海很近的公路两旁建房子,这些房子……早晚会被冲走的。如果不是知道这些的话,为什么在稍微高一点的旧公路那里,海水就……刚好停止上涨了呢?而且我们村子里很多人都是因为战后的耕地改革,才从旧公路这边被迁移到……离海很近的地方去的。
“阿克先生,那个红色双肩书包的小主人也好,原来是外来户的我也好,还有在这里土生土长的我家老婆子也好,都是所谓‘魂魄留恋于人世’……我们都是一样的啊。生活富裕确实是最重要的,上了岁数的我有着切身的感受,可是……可是日本全国到处都在做开发致富的事,为什么只有我们会如此悔不当初呢……虽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事到如今我想说的就是……海水到那里就停止上涨了,为什么呢?”
喜一先生的呼吁,都非常清楚地播放出去了,而且广播会被永远地记录下来,可以无数次被反复收听。也许吧,不,是一定会。请相信这一点,喜一先生,请尽情地往下写吧!
“阿克先生,即使是你也可以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啊!我们没有必要非得那么拿得起放得下,痛痛快快地去那个世界。不,也许正因如此,你才像现在这样留在杉树上的吧。我听说自古以来魂就会轻轻地飘到……飘到树尖儿那个地方去,而魄是匍匐在地面上的。所以蛇盘在树根上也是情有可原的。因为离开这个世界的也不只有人类啊。而且自从佛教来到日本之后更是……作为日本人,我感觉……死去的人的魂并不是全都去了遥远的净土的。还有一些人,他们变化成树木、岩石……留在那些活着的人身边守护着他们。那也挺好的,毕竟另外一个世界近在眼前。只是,这种情况下死去的人就成了……神佛。那么,好像你已经承认了……虽然好像还没有承认,但这个叫作想象电台的充满勇气的广播节目……其实它本身,基本上就是已经离开这个人世的……各位才能听到、才能参与的公共媒体……而为我们播放这个节目的你也是一样的。我希望你能够接受这个事实,你自己,一半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