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9页)

不过我也曾有过奇妙的想法,我想,这一切莫非正是为了让我收听那个树上人的广播不成?也许是平时收听的频率正在一点点地变化吧,我抱着淡淡的期待竖起耳朵倾听。更准确地说是隔断了外界的声音,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似乎可以听到的某个声音上。可是,这一尝试却始终没有成功。

当初,在东北地区那场巨大灾难发生的半年后我去了宫城,后来又在一年之后去了福岛,去那边做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志愿者。而在这两个地方,我都听说了那个树上人的存在。

家园遭受了海啸的疯狂肆虐之后,那些在地势较高的小学里过着避难生活的宫城县沿海的居民,在灾难过去了半年之后才终于迎来了直接带来救援物资的我们。在我的身后,被水淹过的木材和扭曲得像拧干的抹布一样的金属块,以及五颜六色的布条和生活用品堆积如山,表面聚集着大量繁殖的苍蝇和乌鸦。居民们指着这些东西的对面,那条蜿蜒的小河的上游方向,断断续续地跟我说起一件事。他们说在翻过两座山那边的杉树尖儿上,曾经有段时间有个人挂在那里。当我听到他们用低沉的声音讲述的那一瞬间,就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这件事了。

那之后又过了六个月,我在福岛做志愿者时,在临时住宅里听到一个传言,说在现在已经封锁的区域里也曾经有一个人被挂在了树上,这让我颇为震惊。树上人应该不可能是同一个,可是我总觉得这两个人应该就是同一个人,甚至觉得他已经无处不在,正从某处俯视着我们。

无论在哪里,被海水泡过的杉树都会从被浸泡的地方开始被染成暗淡的橙色。也许是盐分导致的变色吧。这颜色向我们展现着那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海啸的高度。如果说树上人是被海水冲到了树尖儿上去的话,那么在山深处的年轻杉树,树皮应该从头到脚都是橙色的了。

现在是深夜,我从福岛开车返回东京。我们的白色面包车从只有信号灯还亮着的受灾城市的正中央穿过。本来是八人座的车,但去福岛的时候最后面的座位上都堆满了拖鞋、方便面和手纸等救援物资,返程时则装着回收来的纸箱和破电视机什么的。一行人算我在内一共五个人,我们的队长式人物阿直坐在司机旁边的副驾驶位子上,司机则是一直负责开车的,肤色白皙、个头小巧的阿浩。后面一排坐在左边单人座上的是比我年长的摄影师佳美先生,坐在右边靠窗位置上的是我,我旁边是一个名叫木村宙太的身材魁梧的年轻人。

车开出去一会儿,周围就不见人烟了,就好像黑暗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越接近地面越黑。我想也应该有无数个声音正从那黑暗中冒出来,可是我却已经失去了听到那些声音的能力,特别是那个必须要听到的树上人的声音。我把这件事简短地跟同车的人说了。我几乎是嘟囔地说道,也许并不是因为我的耳朵不好,可是我却无论如何都听不到。我刚说到这儿,从地震刚发生之后就坚持定期来做志愿者的佳美先生说,他也觉得自己好像从刚才开始就听到了些什么。

这位摄影师被此次同行的那些跟他儿子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亲切地叫作佳美先生,上次一起去宫城也是他邀请的我。佳美先生在黑暗中继续说了下去。

“我记得大概是七年前,在我去广岛的时候好像也听到过这种乱糟糟的情绪狂热的声音。当时跟我在一起的是一个所谓的跨性别者,是一个自认为自己是女性的占卜师,他自称自己有通灵的能力。这人年轻时因为幻视幻听吃了不少苦头,甚至还为此进过精神病院。有一段时间我跟他关系非常好。啊,对呀对呀,S先生你应该也认识的吧,大家都叫他智子的那个家伙。好像他本人说自己的名字是‘智慧之子’的意思,但更多的人都说,不是智子是‘痴子’吧,是‘痴呆之子’还差不多。

“他有时会突然翻白眼,在我们以为他是被什么神灵附体了,要他带话过来的时候,他却能极为冷静地说出富有哲理的话,对吧?其实他读了很多书,鉴赏照片的眼光也绝对一流,那家伙真的非常优秀。我认为他叫智慧之子名副其实。但就像你知道的那样,他失踪已经一年多了,现在谁都找不到他。

“他跟我聊过他众多人生经历中一个很精彩的故事,就是关于电视机音量的那个事。S先生你听过吗?啊,是吧。那件事真的很有趣哦!那是我跟智子刚认识的时候的事,现在说起来已经是十年前了。他有很长一段时间看电视时都会把电视调到静音状态,这是因为有一天他发现电视画面上有用片假名表示的‘ONRYOU(音量)’一词,而当时‘ONRYOU’的数值大概是20。他说他当时以为这个词是冤魂[11]的意思,而那个数值则是指冤魂的数量。他想,不能让这个世上的冤魂越来越多啊,就马上拿起遥控器把数值调成零了,冤魂的数量还是保持为零比较好吧。他一边跟我说这事,一边自己忍不住扑哧地笑出来。他还向我炫耀,说因为渐渐适应了看没有声音的电视,他学会了读唇语。那家伙真是个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