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咖啡馆之歌(第2/24页)

双胞胎中的一个最先开口,他一直看着空荡荡的大路。“我看见有什么走过来了。”他说。

“一头走散的牛犊子。”他哥哥说。

走过来的身影还离得太远,看不清楚。月光把一排开着花的桃树朦胧扭曲的影子投在路边。空气中,盛放的花朵和甜美春草的香味,与近处沼泽地暖烘烘、酸涩涩的气味融混在一起。

“不对。是谁家的孩子。” 胖墩麦克费尔说。

阿梅莉亚小姐默不作声地看着大路。她已经放下了手里的绳子,用她棕色的骨节突出的手拨弄着工装裤的背带,皱起了眉头,一缕深色的头发落到了她的前额。就在他们等待的时候,路边几户住家那里传来一条狗疯狂嘶哑的狂吠声,有人大声呵斥后它才停了下来。直到人影离得很近了,已经进入前廊黄色灯光的范围之内,他们才看清楚走过来的是什么。

来者是个陌生人,陌生人在这个时辰走进小镇极不寻常。除此之外,这个人还是个驼子。他最多也就四英尺高,穿一件只到膝盖那里的脏兮兮的旧外套,短小的罗圈腿瘦得几乎支撑不住他巨大的、向里窝的胸脯和肩膀上的驼峰。他长着个大脑袋,上面有一双深陷的蓝眼睛和一张薄薄的小嘴,那张脸同时给人粗鲁和柔和的感觉。此刻,他苍白的脸被尘土染黄了,眼睛下方有一块淡紫色的阴影。他拎着一只用绳子捆着的有点变形的旧手提箱。

“晚上好。”驼子说,他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阿梅莉亚小姐和前廊上坐着的男人们没有回应,也没有开口说话。他们只是看着他。

“我在找阿梅莉亚·埃文斯小姐。”

阿梅莉亚小姐把额头前的头发往脑后撩了撩,抬起下巴:“为啥?”

“她是我的亲戚。”驼子说。

双胞胎和胖墩麦克费尔抬头看着阿梅莉亚小姐。

“我就是,”她说,“你说的‘亲戚’指的是什么?”

“因为——”驼子说开了。他看上去有点心神不安,几乎像是要哭出来了。他把手提箱放在最下面的一级台阶上,手却没有离开箱把手。“我母亲叫范妮·杰瑟普,她老家是奇霍的,三十年前她第一次出嫁时离开了那里。我记得她说过她有一个叫玛莎的同父异母的妹妹。今天在奇霍他们告诉我说她就是你母亲。”

阿梅莉亚小姐听着,头微微侧向一边。她独自享用主日晚餐,从来没有过一大帮亲戚进出她家,也不承认与谁沾亲带故。她有一个在奇霍开马车行的姑姥姥,可是那个姑姥姥已经去世。除了那个姑姥姥,她只有一个住在二十英里外小镇上的双重表亲,不过此人和阿梅莉亚小姐合不来,如果两人碰巧在路上相遇,他们会朝路边各自啐一口唾沫。时不时地,会有人费劲心机地想和阿梅莉亚小姐攀上一门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不过从没有人成功过。

驼子喋喋不休地说着,提到一些前廊上听众不熟悉的人名和地名,似乎和要说的事情没什么关系。“所以说范妮和玛莎·杰瑟普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我是范妮和她第三任丈夫的儿子,这让我和你——”他弯下腰,开始解捆箱子的绳子。他的两只手像肮脏的麻雀爪子,在颤抖。手提箱袋子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破烂——破旧的衣服和看上去像是缝纫机上拆下来的零部件,或类似的毫无价值的垃圾货。驼子在这堆东西里面一通乱翻,找出一张旧照片。“这是我母亲和她同父异母妹妹的照片。”

阿梅莉亚小姐一声不吭,慢吞吞地把下巴转过来转过去。看得出来她在思考。胖墩麦克费尔接过照片,对着灯光看了看。照片上是两个苍白、干巴巴的小孩子,两到三岁的样子。脸是两个模糊不清的小白团,就像是随便哪一本相册里的旧照片。

胖墩麦克费尔把照片还回去,没有评论。“你打哪儿来?”他问道。

驼子的声音有点不确定:“我在四处走走。”

阿梅莉亚小姐还是不说话。她靠着门框站着,低头看着驼子。亨利·梅西紧张得直眨眼,不停地搓着双手。随后他悄悄离开底层的台阶,消失不见了。他是个心地善良的人,驼子的处境触动了他,所以他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看着阿梅莉亚小姐把这个新来的人赶出她的地界,逐出小镇。驼子站在那里,打开的箱子在底层台阶上放着。他吸了吸鼻子,嘴唇在颤抖。或许他开始明白自己尴尬的处境了。他也许意识到,作为一个陌生人,提着一箱子破烂来小镇和阿梅莉亚小姐攀亲道故是件多么痛苦的事情。总之他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突然大哭起来。

一个驼子半夜里来到小店,坐下来嚎啕大哭,这可不是一件寻常的事情。阿梅莉亚小姐把额头前的头发往后拢了拢,男人们不安地互相看了看。小镇极其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