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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能听出区别?”
“当然。蟋蟀派中有人为了追求声音的锐度,用什么松脂啊甘油之类的,都是歪门邪道。无趣!”
老人用极度轻蔑的语气说,额头的皱纹上下起伏。
他的装束一直没有变化。太大的黑色西装,积满灰尘的皮鞋,以及那把牢固的蝙蝠伞。也许是因为内袋一直装虫盒的缘故,西装有些不对称,左肩下滑,胸口部分耷拉着。
“用的是您自己的皮肤油脂吗?”
小鸟叔叔问道。
“不,你也看到了,我已经干枯了。”
的确,老人的额头干燥得起了皮。
“您不嫌弃的话,可以用我的。”
小鸟叔叔用食指抹了抹自己的鼻尖,看上面粘的油脂。
“啊,免了。”
老人立刻回绝道,“金钟虫喜欢女性的皮肤油脂,尤其是处女的油脂。”
他将手帕塞回裤袋里,温柔地戳了戳虫盒一角,像是在鼓励金钟虫似的。
金钟虫怎么都不肯叫的时候,小鸟叔叔尝试着模仿绣眼鸟的叫声。为了不吓到它,他将嘴唇凑近盒子的镂空部分,几乎只用气息叫着“吱啾吱啾吱吱啾吱吱啾吱”。偶尔能成功,金钟虫踩着余音的尾巴开始鸣叫。
“嗬,这还真是令人愉快。”
老人看上去十分高兴。为了取悦他,小鸟叔叔不断地模仿绣眼鸟的叫声。天空中的绣眼鸟听不见,公园里的人们也听不见。这仅仅是为了老人、小鸟叔叔以及金钟虫发出的声音,这是其他人再怎么仔细听也听不到的声音,声音包裹住两人所在的长椅。
“你是怎么练习的?”
老人问。
“我哥哥教的。他的叫声更像,如果是他的话,一定能随意地让金钟虫鸣叫。但他已经死了。”
“哦,是吗?”
“是的。”
“每只绣眼鸟的叫声都是一样的?”
“不是的,都有自己的特色,但每只都能唱出很美的歌。金钟虫呢?”
“每只也都不一样。比起保养虫盒,更重要的是如何区分出叫声好听的金钟虫。”
“区分得出吗?”
“这正是我擅长的,我可是金钟虫派里的权威,至今为止已经听过几千只金钟虫的叫声了。在草丛里叫得再大声,也不一定就是好的。不少虫子一旦放进虫盒里,就忘记怎么叫了。”
“关键看哪里呢?”
“看它们鸣叫时的姿势大概就知道了。离群索居,单枪匹马,朝着特定方向,不是为了宣示领土,也不是为了吸引雌性,只为自己歌唱的金钟虫。这种就是好的。”
老人咳嗽一声,清出一口痰,接着说:“因为虫盒里装的只有一只,必须得是适合孤独的金钟虫。”
“原来如此,是这个原因啊。”
小鸟叔叔附和道。
“哎,哎!”
就在这时,忽然有五六个在河岸上玩耍的孩子拥过来,长椅立刻被包围了。
“这是什么?”
“装的是什么?”
“点心,还是玩具?”
孩子们气还没有喘匀,就指着老人手上的虫盒你一言我一句地问了起来,看上去都只有五六岁的样子。是不是幼儿园里的孩子,要是嚷嚷起“小鸟叔叔、小鸟叔叔”的话该如何是好?小鸟叔叔想到这一点,不由得浑身一个激灵。小孩子这种生物为什么这样不客气呢,他甚至有些烦躁。
“哎,给我也看看呗!”
“我也要,我也要!”
但他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虫盒上,并没有过多地注意小鸟叔叔。
“啊,不行不行!”
老人夸张地弯起腰,做出了保护虫盒的动作。
“你们要是不小心听到里面的声音,可就不得了喽!”
他挤眉弄眼地说。
“为什么?”
“什么意思啊?”
“‘不得了’是什么意思?”
孩子们更兴奋地挤了过来。
“因为这盒子里啊……”
与小鸟叔叔不同,老人看上去一点也没有不耐烦,反而神采奕奕地拿他们打趣:“这个盒子里住着小人。”
“小人是什么?”
“你们这些家伙!连小人都不知道?真受不了。小人就是什么都很小的人啊,头、牙齿、手、扁桃体、膀胱、喉结、脚底心,都很小的!”
“咦?好奇怪!”
“不奇怪,只不过小一点而已。为什么小人会那么小呢?因为他们是从天国派来的,所以行事一定要小心低调,毕竟那可是天国啊!”
老人这席话说得流畅自然,一点也不像信口开河。语句之间停顿合适,声音里带着点神秘的回响。不知不觉间,孩子们已经听得入了神。
“小人们的任务是,如果有人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就把那个日子告诉他。”
“哎,真的?”
“那当然,要不是这么要命的事,我们也不会听得这么起劲啊。你说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