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3/5页)

哥哥倒在幼儿园的后门时,被园长老师发现,她立刻叫了救护车送到市里的大学医院。但为时已晚,哥哥因为心脏麻痹已经过世了,似乎是在看鸟舍的时候发作的。

“他靠在栅栏上的姿势和平时不太一样,当时我就觉得有点奇怪。”

园长老师还特意陪着到了医院。对小鸟叔叔表示哀悼之后,她描述了一遍当时的情景。那是小鸟叔叔第一次和园长老师说话。

“他身体的朝向有点……当时我要是马上去问问就好了。”

“啊,没事的。”

“等发现的时候就已经……”

“倒在地上了,是吧?”

“嗯。”

“但是,您怎么知道他是我哥哥呢?”

小鸟叔叔问道。

“当然知道了。”

园长老师几乎立刻回答。

“除了你们两位,没有第三个人会那么喜爱我们园里的小鸟了。”

听着她那么斩钉截铁的口气,小鸟叔叔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了,但你们看上去那么专心,所以就没打扰过。”

“是吗……”

小鸟叔叔垂下了头。

“小鸟们……”园长老师继续说道,“鸟舍的小鸟们拼命拍打翅膀,不停地叫,像是通知我们发生了要紧事一样,又像是想把倒在地上的你哥哥叫醒一样。”

哥哥死在了与他最相称的地方,临终时有小鸟围绕,这对他而言想必是无可取代的慰藉,小鸟叔叔想。

白色篮子也一起放进了棺材里。每次都被放在波士顿旅行包最上层、象征着行李收拾完毕的白色篮子,在棺材合上前,也安静地躺在了哥哥的手边。这是哥哥一生最遥远的旅行,当然要带上它。

小鸟叔叔仔细地检查了篮子里的东西,玻璃弹珠、小夹子、小碘酒瓶、卷尺以及波波,这样哥哥就能随心所欲地不断清点了。碘酒几乎已经蒸发完毕,卷尺也收不回去了,但他还是确保它们以正确的朝向放在正确的位置,就像那次和母亲一起三人坐很久的火车去语言学家的研究室一样。

只有波波,是小鸟叔叔在葬礼前去青空药店新买的。周三的购物之行停止以后,波波已经很久没再出现。店主认出他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打开广口瓶的盖子,从瓶底取出一个波波。

“谢谢您。”

小鸟叔叔低头道谢。店主似乎想说些什么,揉着开了线的袖口嚅动了一下嘴巴,最后还是只用眼神回了一礼。她没有收波波的钱。

这次的波波是小鸟叔叔最喜欢的颜色,也是哥哥第一次做小鸟胸针时选的柠檬黄。店主终于第一次准确地抽出了哥哥想要的颜色,也是最后一次。

失去容身之处,暂时被锁在宾馆储物柜里的九只小鸟胸针终于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小鸟叔叔将它们放在母亲和哥哥两个人的照片前。柠檬黄小鸟打头,其他几只紧跟其后,排成整整齐齐的一列。它们安静地守护着两人,到了晚上就一起听广播。

哥哥死去以后,幼儿园栅栏上的凹陷还是在那里,仿佛说:肉体虽然消失,但凝视小鸟时的热情却永不消逝。只要看到那凹陷,小鸟叔叔就能清晰地回忆出哥哥单手抓栅栏,侧着身子,将额头抵在栅栏的背影。下班路过时,他偶尔会按捺不住,停下自行车把自己的身体埋进那个凹陷里去。小鸟们虽然会被自行车的刹车声吓得不停扑腾,但当小鸟叔叔委身于凹陷后,它们很快就会恢复往常的安宁,收起翅膀。哥哥留下的空洞很宽敞,靠着没有半分勉强,非常舒服,甚至可以感受到一丝温暖。那究竟是哥哥残留的体温,还是小鸟身上的热量,小鸟叔叔就不知道了。

“小鸟们很精神哦。”

不知什么时候,园长老师的身影出现在银杏树下。

“啊,不好意思,打扰了。”

措手不及的小鸟叔叔慌忙离开了栅栏。

“没事,您尽管靠着吧。”

园长老师似乎正在锁门,右手拿着一串钥匙,左手插在围裙的口袋里,带着善意的笑容站在那里。已经是日暮时分,员工室里只亮着一盏灯,鞋柜、游戏室、屋顶上黄色的金丝雀标记都被收进薄薄的夜色中。园里早就没了孩子们的身影,小鸟们好像也在准备迎接夜晚的到来。

“您哥哥去世以后,小鸟们也很寂寞。”

抬头望着停在栖木上的十姐妹鸟,园长老师说。

“真的吗?”

“嗯,当然是真的。小鸟们什么都懂的,您应该知道它们有多聪明吧?”

小鸟叔叔点了点头。

“每次您哥哥来这里,小鸟们就会比赛一样地唱起歌来。小孩子刚学会单杠,会很得意地在上面转来转去,想让你表扬他,小鸟们也是一样的。”

十姐妹鸟挤在一起,整理着羽毛,不时发出几下“吱、吱”的短促叫声,但并没有鸣啭。不知道是因为夜幕已经降临,还是发现了眼前的人不是哥哥,没有一只鸟在意他。